庆功宴的香槟塔再一次被倒满的时候,权至龙终于找了个借口溜到露台上透气。庆功宴从去年开到今年,忘了到底有多少场了,理由也一点儿不重样 。
三月底的日本,早樱已经开了,枝条仍是细瘦,一簇簇淡粉悬在料峭里,其实早春时节还是有些冷的。但他没穿外套,只一件单薄的衬衫。楼下停车场的闪光灯还在闪,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私生,他懒得分辨,只是低头点了支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暂时压住胃里翻涌的酒气。
玻璃门内,笑声和碰杯声不断。今晚这场庆功宴是为了庆祝他们的组合在日本更上一层楼,个人人气也水涨船高,公司高层、制作人、合作艺人,日本的合作伙伴。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交集没交集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嘴里说着漂亮话,可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场面,又有多少是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从高处摔下来。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的向黑暗处滑去。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任汐瑶发来的消息:“训练结束了,刚回宿舍。"
权至龙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电话接通得很快,背景音里能听见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喂?”她的声音有点喘,大概是刚运动完。
“这么晚才结束训练?”他靠在栏杆上,烟灰被风吹散。
“没有今天晚上排了理疗。"她顿了顿:“你呢?不是在庆功宴吗?”
“出来透口气。”他低头看着楼下的车流:“太吵了。”
“哦。”任汐瑶应了一声,没多问。
安静了两秒权至龙突然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去那个夜店呀?"
“丽塔的朋友给的邀请函可以带人玩儿
啊。我们那天刚比完队内赛就去了。"
“你之前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吧?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的。"
“没有,第一次去。格格不入吗?丽塔她们还说我怎么穿都不奇怪呢。"
不是穿着。是她通身的气质很干净,是一种游离在世俗之外的格格不入。好像四周的一切荒谬和虚伪在她面前都无法隐藏。沉默了几秒,他突然问:“你吃饭了吗?”
“吃了,食堂的泡菜,刷锅水一样的汤和没有肉的肉饼。”
“就这个?运动员食堂也这么抠。”
“不是我有偏见,是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呢?”
他轻笑了一声:“改天带你去吃好的。”
“等你先有空再说吧。”她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大明星。”
这个词让他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大明星,是啊,在所有人眼里,他是GD,是顶级偶像,是行走的印钞机。可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站在镁光灯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总觉得他不是自己已经很久了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
“没什么。”他掐灭烟:“就是突然想到,你好像从来没把我当明星看。好像对明星这个词儿没什么概念。”
电话那头传来任汐瑶拧开水瓶的声音:“我应该要怎么看你呢?”
“一般人知道我是谁之后,态度都会变。”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她喝了口水:“见到你就鞠躬问好?还是尖叫着要签名?或者做诚惶诚恐,满眼星星的小迷妹。”
他被她逗笑了:“那倒不用。”
“所以啊,”她的声音很平静:“所以呀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权至龙。认识你的时候也是权至龙。再火的明星和我这个游走在四方冰场的人。也不割裂。谁又不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呢?"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某个隐秘的角落。他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桥上的桥灯,突然说:“有时候我觉得,权至龙和GD是两个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啥意思?”她问。
“站在舞台上的那个是GD,所有人都爱他。却像是关在玻璃房子里的人,但其实我是喜欢很多人爱我的,在舞台上我也是享受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并不漂亮因为焦虑,时常啃咬:“但割裂的是我又会在安静下来的时候觉得累,常常会想在光的另一面的权至龙......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又会因为这一点而痛苦。”
任汐瑶没立刻回答。背景音里传来她室友的说话声,隐约在问她和谁打电话。她含糊地应了句“朋友”,然后脚步声响起,似乎走到了走廊上。
“喝了不少酒吧?”她问。
“一点。”
“难怪突然说这种话。”
他失笑:“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真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有点累。”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阵陌生的轻松。在所有人面前,权至龙必须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光鲜亮丽。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远在千里之外、连他演唱会都没看过的短道速滑选手面前,他突然不想再装了。
任汐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上次好好休息是什么时候?”
“啊?”
“我问,你上次按时吃饭、睡觉,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什么时候?”
他愣了一下,还真仔细想了想:“......不记得了。”
“看吧,”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你连自己是饿了还是累了都分不清,还怎么分GD和权至龙。”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
“人就是人,”她继续说:“你站在台上是歌手,下了台就是人。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歌手也好,明星也好,其实都是身份。”
夜风吹得他手臂发冷,但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莫名让他觉得踏实。
“那你呢?"他问:“你在冰场上和冰场下也是同一个人?”
“当然不一样。”她干脆地说:“比赛的时候我只想赢,有时候想在赛场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鹰隼又或是精密的仪器。做鹰隼,抓住别人犯错的瞬间完成超越,做精密的仪器完美的把控每一个细节,不允许自己犯错。但冰场下喜欢做的事儿很多,老想把自己养成像风一样自由的人。"
他笑出声沉默了半晌又问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近期目标就是能够参加下赛季的国家队然后世锦赛夺冠,远期的目标就是拿到18年奥运会的冠军。”
“那这些目标实现了呢?”
“全能王,金靴,22年的冬奥冠军。”
“如果都实现了呢?前面没有目标了,会迷茫吗?”
“最开始就是因为热爱滑冰啊。只是想滑冰而已。"她的语气轻松了些:“都实现了,就只滑冰好了。”
“我之前看短道的论坛,他们说你是‘紫薇星’。他们已经在希望你在500上能像你们队长那样具有统治力。在1500上又能像另一位前辈一样具有和南韩一战的实力,1000m上也能做绝对的夺冠大热门,3000m能成为团队的中流砥柱。这些压力,这些期待。会让你痛苦吗?而且我也是近期才知道华国是举国体制体育。"
“你觉得可能吗?"任汐瑶反问道,略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强如队长。已经是划时代级别的选手。却只能做到在500m上具有统治力,在1000m上有绝对的竞争力在团队中成为中流砥柱。1500有机会但需要时机和配合。有这样期待的人是因为他们从本质上并不太了解短道速滑。长距离和短距离的侧重点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全能王他也是有长距离和短距离擅长点的区分的。有很多运动员拿了冠军以后,尤其是拿了奥运冠军。有了支持者。就开始越来越谨慎,也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敢拼,敢闯。想法多了,怕输了。"
“很多人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奥运冠军了。就希望他永远是冠军。如果他输了一场舆论媒体都会不断的放大失误。可是输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竞技体育哪有永远的赢家呢?"
“接纳失败的必然性是每一个运动员必经的一环,输赢在运动员这里真的太普遍了但是舆论把它放大了。所以会焦虑会出问题,老队员总是告诉小队员,不要用金牌捆绑自己。接纳自己的所有的成绩才是和自己和解的过程。其实当你开始迷茫时,其实你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但是权至龙先生。比起满足所有人的期待,确保在谢幕那天,当所有灯光熄灭后,那个走出玻璃房的人,还能认得回家的路似乎更重要一点。"
任汐瑶慢悠悠的,一字一句的。说了很多。其实她能感觉到他的迷茫身边一定聚集着很大的诱惑但她还是私心希望他可以好好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要踏错。
玻璃门被推开,经纪人的声音传来:“至龙啊,社长找你。”
他捂住话筒应了声“马上”,然后对电话那头说:“我得回去了。”
“嗯。”
“下次......”他顿了顿:“下次我带你去吃中餐。”
“你的中餐从1月说到3月了。”她没控制住笑有些灿烂:“行,只要你不怕被拍到。”
“拍到就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就说你是我朋友。”
“朋友?”她的声音里带着调侃:“你先把我的名字叫标准吧。”
“任汐瑶。”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满意了?”这次轮到任汐瑶愣住了。韩语里头没有“r"的发音,所以别人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怪怪的。但这一次权至龙没有口音。是标标准准的普通话。
电话那头传来催促的声音。应该就是她说的选管老师,她似乎慌乱地应了句“好的”,然后匆匆道:“行了,挂了,少喝点。”
电话切断前,他听见她小声补了一句:“......注意休息。”
屏幕暗下去,权至龙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夜风好像没那么冷了,隐隐约约间他好像看见了天上的星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门内的喧嚣依然刺耳,香槟塔又被搭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去扮演那个完美的GD。但此刻,他摸了摸口袋里发烫的手机,第一次感到自己踩在悬崖边上的脚,似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站稳的石头。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块。任汐瑶的话好像是有魔力的天使在引渡众生。只是那个来自辽阔的远方的姑娘只渡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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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