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在湿滑的青石路面上摩擦出短促而刺耳的尖鸣,车身在惯性作用下轻微侧滑,又被周砚沉稳有力的手瞬间修正。殡仪车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鱼,以一個近乎完美的漂移弧线,精准地滑入了那条狭窄的、仅容一车通过的昏暗胡同。
车头灯像两柄利剑,劈开了胡同深处粘稠的黑暗与雨幕,照亮了前方斑驳潮湿的砖墙、堆积的废弃杂物,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令人窒息的通仄。引擎在低吼,回荡在两侧高墙之间,放大了每一个声响。
几乎在车辆驶入胡同、车身尚未完全摆正的瞬间,后方就传来了“砰”的一声沉闷巨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和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林溪的心脏随着那声撞击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车门上的扶手,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她透过布满雨水的后车窗,看到那辆穷追不舍的黑色轿车,因为周砚这毫无征兆、精准又极限的变向,来不及反应,车头右侧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胡同口坚实的砖石墙垛!
撞击力度不小,黑色轿车的车头瞬间扭曲变形,引擎盖翘起,右侧大灯碎裂,缕缕白烟混合着水汽从破损处冒出。巨大的惯性让车子在原地打横,轮胎徒劳地在湿滑地面上空转,发出焦躁的嘶鸣,最终才不情愿地彻底熄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瘫堵在了本就不宽的胡同入口。
暂时,他们安全了。至少,对方无法立刻驾驶车辆追进来。
但危机并未解除。
周砚没有丝毫停顿,他猛踩油门,驾驶着车辆向胡同深处疾驰了二三十米,直到确认后方瘫痪的车辆无法直接构成威胁,也无法用远光灯直射到他们,才猛地踩下刹车。
“锁死车门!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周砚的语速极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动作更快,说话的同时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并伸手过来,确认林溪那边的车门锁已经落下。
林溪的心脏还在狂跳,血液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她看着周砚,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她用力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动作表示明白。
周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安抚,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静。他伸手,从车门内侧的储物格里,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类似强光手电筒但结构更复杂的东西,迅速别在了腰后不易察觉的位置。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冰冷的、带着雨腥气的风瞬间灌入车厢。
周砚下车,却没有走远,就站在打开的车门后方,利用车门作为一道简易的屏障。他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棵扎根于岩缝的青松,直面着胡同口的方向。
林溪紧紧盯着后视镜和侧后视镜,双手死死攥着还在录像状态的手机,镜头透过车窗,牢牢锁定着胡同口的动静。
雨,依旧在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路面上,演奏着一曲混乱而压抑的交响乐。
胡同口,那辆撞毁的黑色轿车里,一阵剧烈的晃动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踹开。两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壮硕的男人踉跄着钻了出来。其中一个用手捂着额头,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显然是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伤。另一个则骂骂咧咧,抬脚狠狠踹了一下已经变形的车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两人都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暴戾之气,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就锁定了胡同深处、站在车旁的周砚。受伤的那个从腰间摸出了一根尺余长的实心甩棍,手腕一抖,“唰”地一声,闪着幽光的金属棍体伸展出来。另一个则直接从那辆破车里,抽出了一根小臂粗细、一头还带着锈迹的钢管。
武器在手,他们的气焰更加嚣张,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一前一后,踏着积水,朝着周砚一步步逼近。脚步声在狭窄的胡同里被放大,混合着雨声,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溪的呼吸几乎停滞,冷汗浸湿了后背。她看着那两根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光的凶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电话报警,却想起周砚之前的叮嘱,以及手机正在进行的录像——这本身就是证据收集的一部分。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将镜头稳稳地对准那兩個逼近的危险分子,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悬在了手机的紧急呼叫按键上空,随时准备按下。
胡同并不长,那两个男人很快逼近到距离周砚只有七八米的地方。他们脸上带着残忍而轻蔑的冷笑,似乎认为眼前这个穿着体面、看起来像是文明人的家伙,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
“妈的!开个死人车还挺能跑!”拿着钢管的那个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小子,识相点,乖乖跟我们走一趟,让你少吃点苦头!”
捂着额头的那个则用甩棍指向周砚,眼神阴鸷:“不然,老子不介意让你今天就坐你自己拉的车回去!”
污言秽语夹杂着威胁,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面对步步紧逼的凶徒和明晃晃的武器,周砚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性的格斗姿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两个跳梁小丑。
就在对方即将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周砚动了。
他不是后退,也不是前冲,而是缓缓地、极具仪式感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手里,握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他那部屏幕亮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正对着那两个男人,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正在录像的界面,红色的录制指示灯刺眼地闪烁着。
同时,周砚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密集的雨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对方的耳膜上:
“你们的车牌——虽然部分遮挡,但交管系统可查。”
“你们的相貌、体态、衣着特征,已被高清记录。”
“你们手持管制器械,尾随、撞击、试图暴力伤人的行为,正通过移动网络,实时上传至云端服务器备份。”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寻衅滋事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视情节轻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者,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现在离开,去处理你们的伤口和车子,或许还来得及在警察找到你们之前,想想怎么减轻刑罚。”
他没有怒吼,没有威胁,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冷酷的事实和法律条款。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那两个男人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他们脸上的狞笑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错愕和惊疑。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预想中的惊慌求饶或者徒劳反抗都没有出现,对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反而用一种近乎“专业”的态度,给他们普及起了法律知识?
拿着钢管的男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同伴,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捂着额头的那个,则死死盯着周砚手中那部正在录像的手机,又抬头看了看胡同两侧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虽然很可能已经失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周砚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他们被愤怒和酒精(或许)冲昏的头脑上。实时上传云端?这意味着就算他们现在抢了手机砸烂,证据也可能已经流失了。车牌被记录了?相貌被拍清楚了?还要坐牢?
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打手,求财而已,可没想过要把自己彻底折进去。
胡同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雨声哗哗。空气仿佛凝固了,双方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着。一方手持凶器,气势汹汹;一方赤手空拳,仅凭一部手机和几句话语。
但气势的天平,却在悄然倾斜。
周砚就那样站着,举着手机,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雕像。他的冷静,成了此刻最强大的武器。他洞悉人性,深知这种亡命之徒外强中干的本质,他们畏惧的不是直接的暴力对抗,而是事后无法逃脱的法律制裁。
“操!”捂着额头的男人低骂一声,眼神闪烁,显然已经开始动摇。
拿着钢管的那个还有些不甘,挥舞了一下钢管,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他妈吓唬谁呢?!”
周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将手机镜头更精准地对准了他挥舞钢管的手,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动作幅度再大点,量刑参考时,情节会更严重。”
“你……!”那男人气结,举着钢管,却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砸下去,证据确凿,罪加一等;不砸,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雨夜和紧张的神经中,却如同惊雷!
显然是刚才的撞击声,或者有好心的路人听到动静报了警!
警笛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两个男人脸色骤变,再也顾不上周砚和林溪,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快跑”两个字。
“妈的!算你狠!走着瞧!”拿着钢管的男人撂下一句毫无力量的狠话,转身就跑。
捂着额头的那个也慌忙收起甩棍,踉踉跄跄地跟上。
两人如同丧家之犬,甚至顾不上那辆撞毁的车子,狼狈不堪地冲出胡同口,瞬间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夜色之中。
胡同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以及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警笛声。
周砚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放下了举着手机的手臂。他紧绷的后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线,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快步回到车边,拉开车门。
“没事了。”他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林溪直到这时,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身边这个男人更深的依赖与震撼。
她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颤音的字:“……嗯。”
周砚接过她手中还在录像的手机,保存了视频文件。这时,警车的红蓝光芒已经闪烁在了胡同口。
他拍了拍林溪的手背,“待在车里,我去跟警察说明情况。”
他关上车门,整理了一下因刚才动作而微乱的衣领,神情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从容,朝着驶入胡同的警车,坦然走了过去。
车内,林溪透过车窗,看着周砚与警察交涉的背影。他挺拔、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但他站立的姿态,却像一座永远不会倾塌的山。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那段记录下一切的视频,又抬头望向胡同口那辆撞毁的、尾灯如血的黑色轿车。
她知道,这场雷霆反击,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周砚,已经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智慧与法律,赢得了第一回合的绝对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