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盯着那截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的脖颈,感觉自己牙根有点痒。他这辈子刀口舔血,最烦的就是这种碰一下就要碎掉的瓷娃娃。
“操。”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转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子这儿没多余吃的,冻死了别赖我。”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生物,转身大步走到壁炉边,没好气地往里添了几根柴火,用火钳用力捅了捅。火星噼啪溅起,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将屋子里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他自顾自地脱下湿透的旧皮袄,露出里面坚实的肌肉,看也不看那边,抄起角落里的一个旧铁壶,倒了点热水,又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黑黢黢、硬得像石头似的姜糖,掰了一小块扔进去,重重地顿在两人之间的破木桌上。
“喝了,赶紧滚。”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那小少爷被铁壶顿在桌上的声音惊得一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了看桌上那杯冒着怪异热气的“水”,又看了看背对着他、浑身散发着“别惹老子”气息的程烬。
他吸了吸鼻子,冻得发青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开口。他挣扎着,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到桌边,颤抖着伸出几乎冻僵的手,捧住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杯子。
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他冰凉刺骨的手指恢复了一丝知觉。他低头看着杯子里那浑浊的液体,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一股辛辣炽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也奇迹般地驱散了四肢百骸里沉积的寒意。
程烬虽然背对着,但耳朵却时刻捕捉着身后的动静。听到那细微的、被呛到的压抑咳嗽声,他烦躁地“哼”了一声。
外面的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狂风卷着雪沫,一下下撞击着木屋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随时都能将这小小的庇护所撕碎吞噬。
这种天气,别说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少爷,就算是他自己出去,也够呛。
他又低低骂了一句,这次骂的是自己。
转身,走到墙角,在一堆杂物里翻找起来,最后扯出一条同样陈旧、甚至带着些许血腥和汗味、但看起来还算厚实的狼皮褥子,看也没看,直接扔到了那小少爷脚边,激起一点灰尘。
“垫着。”他语气生硬,像是下达命令,“天亮,雪停,立刻滚蛋。”
小少爷看着脚边粗糙的狼皮,上面硬挺的毛发还带着野兽的气息。他抬头望向程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惊惧未退,却又多了点难以置信的、细微的感激。
“谢……谢谢……”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程烬没理他,径直走到屋子另一头,靠着墙壁坐下,拿起一块磨刀石,开始一下下地磨他那把猎刀。刺啦刺啦的声音在狭小的木屋里回荡,带着一种警告和边界感。
小少爷不敢再出声,他费力地将狼皮褥子拖到壁炉边不远处,蜷缩着坐了上去,将那双湿透的皮鞋脱掉,露出冻得通红的双脚,悄悄往壁炉的热源方向靠了靠。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脸庞,也映照出另一边程烬冷硬如岩石的轮廓。
一个精致如琉璃,一个粗粝如旷野。
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世界,在这暴雪封山的边境线,在这小小的木屋里,短暂地、被迫地挤在了一处。
小少爷抱着膝盖,偷偷抬眼去看那个磨刀的男人。对方低着头,盯着刀锋,目光像手中的刀一样冷。他很快又害怕地低下头,把自己缩得更紧。
程烬察觉到了那道小心翼翼的视线,磨刀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更加用力。
刺啦——刺啦——
妈的,真麻烦。
磨刀声停了。
程烬抬起眼皮,目光像两把冰锥子,扎向壁炉边那团身影。
小少爷正偷偷看他,被抓个正着,吓得立刻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安地眨动着。
“看什么看?”程烬的声音又冷又硬。
那小少爷缩了缩脖子,声音闷在膝盖里,含混不清:“对、对不起……”
程烬烦躁地别开眼。他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像受了惊的鹿,纯净,又带着点愚蠢的天真,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他宁愿面对一头龇着獠牙的野狼,也好过应付这种一碰就碎的瓷器。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小少爷明显又绷紧了身体。
程烬没理他,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门闩,又透过缝隙看了眼外面。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风嚎得像厉鬼。他眉头锁死,这雪,看样子一夜都停不了。
他转身回来,从挂在墙上的布兜里摸出一块风干的肉干,扔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腮帮子鼓起坚硬的线条。他吃东西很快,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和效率。
咀嚼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小少爷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只有柴火噼啪和风雪呼号的背景音里,显得异常响亮。
他的脸瞬间涨红,连耳根都透出粉色,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狼皮褥子里去。
程烬动作顿住,斜睨了他一眼。
那小少爷紧紧闭着眼,长睫毛颤抖得像冷风中的蝶翼,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
程烬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像是极其不情愿地,又从布兜里摸出一块小一点的、同样黑硬的肉干,走到他面前,递过去。
“吃。”毫无温度。
小少爷睁开眼,看着递到眼前的肉干,愣了一下,才怯生生地伸出手接过。那肉干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浓郁的、他从未接触过的风干野物的腥膻气。
他尝试着咬了一小口,粗糙的纤维磨得他牙龈疼,味道也咸涩得想吐。但他太饿了,而且不敢违背眼前这个男人的“好意”,只能皱着眉,小口小口地、极其困难地啃噬着。
程烬就站在他面前,抱着胳膊,看着他像只小仓鼠一样费力地啃着肉干,那表情痛苦得像是他在吃毒药。
“娇气。”他冷哼一声。
小少爷啃肉干的动作一僵,眼圈又有点红,但还是低着头,默默加快了啃咬的速度,生怕惹他不快。
程烬不再看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重新拿起猎刀和磨刀石。
刺啦——刺啦——
令人不安的磨刀声再次响起。
小少爷一边努力吞咽着难以下咽的肉干,一边听着这声音,看着窗外愈发深沉的黑夜和狂舞的雪影,心底涌上巨大的恐惧。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只能紧紧抓着手里那块只啃了一小半的肉干,把自己蜷缩在带着陌生男人气息和野兽腥味的狼皮褥子里,汲取着壁炉传来的、微薄的暖意。
程烬磨着刀,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那小少爷强忍着不适吞咽食物,因为寒冷和害怕而轻微发抖的肩膀,还有那总是泛着水光的、随时可能要掉眼泪的眼睛……
他磨刀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妈的,真是……麻烦透了。
他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却不知是在骂谁。
刺啦——刺啦——
磨刀声在寂静中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
程烬将猎刀举到眼前,借着跳动的火光望着锋刃,冰冷的金属反射出他同样冰冷的眉眼。他手腕一抖,猎刀插回腰后的刀鞘。
小少爷一直紧绷的神经随着磨刀声的停止,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他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长长的睫毛缓缓盖了下来。
但他不敢真的睡去,强撑着,每次脑袋快要垂到膝盖上时,又猛地惊醒,惊慌地看向程烬的方向,确认那个危险的男人没有动作后,才稍稍安心,然后循环往复。
程烬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地收拾着屋角的杂物,弄出不小的声响。
小少爷果然又被惊醒,茫然又惊恐地看着他。
“睡觉。”程烬粗声粗气地命令,指了指那张铺着狼皮的角落,“再瞪着眼,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这话半真半假,威慑力十足。小少爷吓得立刻蜷缩着躺下,拉高狼皮盖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眼睫却还在不安地颤动。
程烬自己也走到木屋另一头,靠着墙壁坐下,闭目养神。他没有完全睡去,多年的习惯使他即使在休息时也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屋外,风雪依旧肆虐。
屋内,只有壁炉里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两道轻重不同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程烬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啜泣声。他眉头瞬间拧紧,睁开眼,视线投向壁炉边。
那小少爷缩在狼皮里,肩膀微微耸动,极力克制着,但细微的呜咽还是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像是迷路幼兽的哀鸣,无助又可怜。
程烬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最讨厌哭声。
这让他想起一些很久远、几乎被遗忘的,属于软弱和无力的事。
他本想吼一句“闭嘴”,但话到嘴边,看着那团在厚重狼皮下依旧显得单薄、因为哭泣而轻轻颤抖的身影,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身。
这动静吓到了正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少爷,哭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睁开眼,看到程烬大步朝他走来,吓得往后缩,却被身后的柴堆挡住。
程烬在他面前蹲下,巨大的阴影将小少爷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探向小少爷的额头。
小少爷吓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到来,那只手带着厚茧和冰冷的温度,碰了碰他的额头,又很快收回。
“发烧了。”程烬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大概是冻的,加上惊吓,这娇气包的身体果然受不住了。
小少爷茫然地睁开眼,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一阵阵发冷,头也晕沉沉的。
程烬站起身,走到一个旧木箱前翻找起来,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军用水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倒了一点在碗里,然后又从一个小陶罐里抠出一点黑绿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膏,混在酒里。
他端着碗走回来,蹲下,命令道:“喝了。”
小少爷看着碗里那浑浊不堪、气味难闻的液体,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抗拒。
“不喝就等死。”程烬没什么耐心,语气恶劣。
被死亡威胁着,小少爷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只粗糙的木碗。浓烈的酒气和药味冲得他几欲作呕,他闭上眼睛,像是下定决心般,仰头将碗里的液体灌了下去。
辛辣、苦涩、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飙出。
程烬看着他被呛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的样子,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拿回空碗,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又扯过狼皮,粗暴地把他裹紧,几乎只露出一个脑袋。
“睡觉。”他再次命令,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
小少爷被那碗“药”烧得浑身发热,脑袋更加晕沉,但那股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剧烈的咳嗽耗光了他最后的力气,加上药力作用,沉重的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一次,他没能再抵抗住睡意,在狼皮粗糙的触感和陌生男人带来的强烈不安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烬听着那边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火光跳跃,映着那张沉睡中依旧精致,却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融化消失。
他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往壁炉里又添了几根耐烧的硬木。
天快亮时,程烬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惊醒。
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的动静。是另一种……更细微的,好似生命正在流逝的声音。
他立刻看向壁炉边。
那小少爷蜷缩在狼皮里,呼吸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他似乎在梦魇中挣扎,眉头紧锁,呓语断断续续地逸出。
“冷……好冷……”
“别……别抓我……”
程烬眉头拧成了死结。他起身走过去,蹲下,手背再次贴上小少爷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比昨晚要厉害得多。
他低咒一声,那点土方烧酒果然不够。
外面的风雪虽然小了些,但依旧封山,根本不可能出去找药,或者说,这鬼地方方圆几十里就没有像样的药。
他盯着那张痛苦的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长睫被汗水濡湿,黏在眼睑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麻烦精。”他低声骂了一句,起身从水缸里舀出半盆冰冷的雪水,浸湿了屋里还算干净的一块布料,拧得半干,叠成长方形,敷在小少爷滚烫的额头上。
小少爷哆嗦了一下,呓语稍停,往狼皮里缩了缩。
程烬没管他,又去检查他之前脱下的那双湿透的软皮鞋和羊绒大衣,摸到内衬一些硬物摩擦感,像是某种特殊材质的标签被刻意撕扯后留下的痕迹。
他眸光微沉,但没多做探究,只是将那些湿透的衣物拿到壁炉边,尽量摊开烘烤。
做完这些,他重新坐回小少爷身边,看着那盆雪水很快被捂热,又起身去换。
来回几次,天光透过被积雪覆盖的小窗,渗进一丝灰白。
小少爷的高热似乎退下去一点点,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在守在旁边的程烬身上。
程烬正拧着新的冷毛巾,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比昨夜柔和了些许,但眉宇间的戾气依旧明显。
小少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程烬注意到他醒了,把手里的毛巾“啪”一下又盖回他额头上。
“死不了就成。”
小少爷被冰得又是一颤,却莫名地,从这粗鲁的动作里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
他闭上眼,额头上传来一次次被更换的冰凉,听着男人在身边不算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屋外依旧呼啸、但似乎不再那么可怕的风雪声。
某种紧绷到极致的东西,悄悄松弛了一根弦。
程烬看着他又昏睡过去,但脸色似乎好了一丁点,伸手探了探他脖颈处的温度,确实比刚才降了些。
他收回手,盯着自己粗糙的指腹看了片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脖颈过于细腻柔软的触感。
他烦躁地骂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死寂的天地。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
但这“麻烦”,一时半会儿,看样子是甩不掉了。
他靠在窗边,点了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驱散了些许疲惫。烟雾缭绕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壁炉边那团小小的、依赖着他那点粗糙照料才勉强维持住生机的身影。
目光复杂难明。
妈的,这都叫什么事。
天光大亮时,雪终于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和覆雪的木窗,在屋内投下清冷的光斑。
程烬靠在窗边,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他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但眸光依旧锐利,像雪原上搜寻猎物的鹰隼。
壁炉边的动静让他转过头。
那小少爷醒了,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正想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头上那块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滑落下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桃花眼里少了些迷蒙的水汽,多了点清醒后的惶然和窘迫。
他看向程烬,嘴唇动了动:“……谢谢。”
程烬没应声,只是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确认热度退得差不多了。
“能动了?”他问。
小少爷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瑟缩,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能动,但没什么力气。
程烬转身,从火上一直温着的铁壶里倒了半碗热水,递给他。这次没加姜糖,就是单纯的热水。
小少爷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他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
程烬看着他喝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名字?”
小少爷捧着碗的手一顿,抬起眼,对上程烬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
“……周子清。”声音很轻,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调。
程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股书卷气,白没再追问来历,只是指了指外面:“雪停了,路还封着。想活命,就老实待着。”
周子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窗外,白茫茫一片,积雪深厚,几乎看不到路的痕迹。他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浮现出绝望。这茫茫雪原,他一个人根本走不出去。
他低下头,捏着粗糙的木碗边缘。
程烬不再管他,开始收拾东西,将烘得半干的羊绒大衣和那双依旧泥泞的软皮鞋扔到周子清身边,又拿出昨晚剩下的风干肉,自己啃着,也扔了一块给他。
“吃了,攒点力气。”
周子清看着那块黑硬的肉干,胃里一阵翻腾,但还是默默拿了起来,比起饥饿,他更怕被这个男人抛弃在这冰天雪地里。
程烬一边嚼着肉,一边提起:“你这身行头,不像这边的人。”
他扫过那件材质精良但已被毁得差不多的羊绒大衣,“南边来的?做什么的?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线来迷路?”
周子清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啃肉干的动作停住,头垂得更低,半晌,才低低回答:“……来做点生意,遇到……遇到点意外,和同伴走散了……”
这解释漏洞百出。
在这片三不管的地带,所谓的“生意”往往与走私、偷渡甚至更黑暗的行当沾边。而周子清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做那些“生意”的人。
程烬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逼问,只是冷冷道:“不管你惹了什么麻烦,别带到我这来。等你脚能走路,自己想办法离开。”
周子清肩膀微颤,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
日子在一种紧绷的、小心翼翼的平衡中滑过两天。
周子清的烧彻底退了,体力也恢复了些,但脚上的冻伤和那双几乎报废的软底皮鞋依旧使他行动不便。
他大多数时候都蜷在壁炉边的狼皮褥子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受惊后尚未恢复元气的雀鸟。
程烬则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节奏,白天会出去检查之前设下的捕兽夹,带回些冻硬的猎物,修补工具,擦拭猎枪。
他话很少,几乎不主动与周子清交谈,偶尔投过去的视线也带着估量,像是在判断这个“麻烦”的稳定程度。
这天下午,程烬在屋外处理一只雪兔,血腥气隐隐飘进屋里。周子清坐在狼皮上,看着窗外男人高大沉默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程烬拎着处理好的兔子进屋,带进一股寒气。他把兔子挂在门边,走到水盆边洗手,冰冷的水哗哗作响。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周子清那双拘谨地并拢着的脚上。
“脚怎么样?”他忽然问。
周子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连忙小声回答:“好、好多了……”
程烬没说什么,走到自己那个旧木箱前翻找起来,最后找出了一小罐同样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冻伤膏和一卷还算干净的布条,走到周子清面前,把东西往他怀里一扔。
“自己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烂在这里更麻烦。”
周子清抱着那罐冰冷的膏药和粗布,看着程烬转身又去忙别的,心头五味杂陈。
他默默打开罐子,里面是墨绿色、气味刺鼻的药膏。他挖了一点,轻轻涂抹在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趾和脚跟上,然后用那粗糙的布条,笨拙地包裹起来。
他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做过这种事,布条缠得松松垮垮,毫无章法。
程烬在一旁看似在擦拭猎枪,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笨拙尽收眼底。他擦枪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在周子清第三次把布条弄散后,程烬像是忍无可忍,把猎枪往墙边一靠,大步走了过来。
周子清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
“别动。”程烬低喝一声。
他蹲下身,一把抓过周子清那只裹得像团破布的脚踝。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刀枪留下的厚茧,碰到周子清细腻冰凉的肌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周子清浑身僵硬,脚踝被男人温热粗糙的大手牢牢握住,他心跳有些失序,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连呼吸都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