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透过雕花窗棂,斜斜落在冷鹤晞脸上。他已换下了若水楼那身繁复艳丽的舞衣,着一袭月白底子绣暗纹的蓝色长衫,领口袖口的滚边用银线细细勾了云纹,行走间若隐若现,低调却难掩精致。
冷鹤晞脸上的浓妆早已卸去,只余下眉梢那一点浅浅的黛色。此刻,晨光在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流动,少了几分花魁的妖冶秾艳,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俊温润,只是那双美眸深处,总藏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正对着铜镜束发,手指修长,动作利落,将一头青丝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发间还余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添了几分雅性。
“阿晞,你这是要出门?”楚瑜霏看着他收拾妥当,腰间还插了一把檀香木折扇,扇面上似乎绘着几笔远山,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离开若水楼。”冷鹤晞转过身,声音平淡无波。
“离开?”楚瑜霏愣了一下,手里把玩的玉佩差点掉在地上,“好好的,为什么要走?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冷鹤晞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闹出这些事,若水楼怎会一夜之间成了是非之地?如今秦公子横死楼中,官府日日盘查,江湖上的眼线也多了起来,此地已不宜久留了。”
楚瑜霏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秦公子会突然死在这里…谁能料到七绝门的人下手这么快。”
“罢了。”冷鹤晞轻叹一声,走到窗边,望着楼外熙攘的人群,“若水楼本就不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留在此地,迟早也会卷入纷争。”他说这话时,美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狠厉,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根本来不及捕捉。
楚瑜霏心里“咯噔”一下——这剧情走向,好像跟他穿越前看的小说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果真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引起了蝴蝶效应,把小说剧情全给搅乱了!想罢,他赶紧顺着冷鹤晞的话附和:“就是!就是!那些俗人只知道盯着若水楼的美人,哪懂这里面的雅趣。阿晞,我可跟他们不一样哦!”
“哦?”冷鹤晞转过身,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说说,你为何来若水楼?难道不也是为了看我跳舞?”
楚瑜霏犹豫了一下,看着冷鹤晞清澈的眼神,还是决定坦白:“好罢!我跟你说了嗷!我其实挺倒霉的,老子被那个黑心肠的大哥楚寻亮栽赃成了杀父凶手,没办法,只能连夜逃到临安,纯属误打误撞才进了若水楼。”
冷鹤晞这下是真的愣住了。武林盟主楚旷死了?还是被自己的二儿子杀的?这未免也太…离奇了。楚旷的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怎么会栽在自己的武功废物二儿子手里?他看着楚瑜霏一脸坦然的样子,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怜悯。可转念一想,这家伙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指不定又是在耍什么花招。
“想不到你运气这么差,”冷鹤晞板起脸,故意带着点嘲讽的语气,“不仅自己倒霉,还连累了秦公子。”
“那怎么能算连累呢?”楚瑜霏急了,往前凑了两步,“秦云的死分明是七绝门的阴谋!他们嫁祸给我,就是想挑拨楚家与其他门派的关系,逼我爹的旧部重出江湖,好趁机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招借刀杀人,委实够阴狠的!”
冷鹤晞有些意外他看得这么透彻,点了点头:“其实你倒并没有那么笨。”
“那是!”楚瑜霏得意地扬眉,拍了拍胸脯,“正所谓‘盟主轮流做,明年到他家’,江湖上的事,不都这样么?争来斗去,为的不就是那个位置。”
“这话倒是新鲜。”冷鹤晞来了兴趣,往前走了半步,“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你没听过?”楚瑜霏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我一位姓吴名承恩的朋友写的故事里,一个猴子说的。那猴子可有意思了。”
“猴子?”冷鹤晞瞪大了眼,显然没明白一个猴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脸上满是疑惑。
“是啊,”楚瑜霏故意卖关子,拖长了语调,见冷鹤晞听得认真,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猴子可厉害了,不仅会说话,还会七十二变,一个跟头能翻十万八千里。他还说过更厉害的话呢。”
冷鹤晞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什么话?”
楚瑜霏压低声音,几乎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冷鹤晞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都白了几分,声音带着惊惶:“好大的胆子!你…你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哎呀,就是个故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楚瑜霏解释道,“那猴子还当过弼马温呢,弼马温你知道嘛?哈哈,就是养马的小官。后来他嫌官小,不乐意了,便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拿他没办法呢!可威风了!”
“又是你那位吴朋友写的?”冷鹤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说话天马行空的。
“对啊,我可崇拜那猴子了,又聪明又勇敢,还重情重义。”楚瑜霏点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只可惜你见不到我那位朋友了。”
“为何?”冷鹤晞追问,他倒真想见见这位能写出如此奇思妙想故事的人。
“因为…他老人家早就仙逝了。”楚瑜霏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总不能说吴承恩是几百年后的明朝人罢?毕竟他穿越过来的这个时代,还是南宋时期,离吴承恩生活的年代还相距很远呢。
冷鹤晞:“…” 果然又是胡说八道。他算是明白了,楚瑜霏这家伙真不靠谱。
楚瑜霏在屋里踱来踱去,实在闲不住,又开口问道:“阿晞,我们什么时候走?再不走,万一七绝门的人来了怎么办?”
“等乐儿回来。”冷鹤晞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乐儿那个小丫头去哪里了?刚才还看见她在院子里喂猫呢。”楚瑜霏好奇地问。
“我让她去找我的一位朋友暂管若水楼。”冷鹤晞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朋友?”楚瑜霏嘀咕了一句,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笑道,“哈哈,不会是曹雪芹罢?”自从穿越过来,他的记忆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古今中外的人和事搅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你在说什么?”冷鹤晞皱眉,没听过这个名字。
“哦,没什么。”楚瑜霏赶紧摆摆手,笑着打岔,“你那位朋友,一定也是位龙章凤姿的人物罢?能被你托付这么重要的事。”
冷鹤晞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的确。只不过,这人有些毛病,唔…说好听点是性情乖张,说难听点,大抵是失心疯罢。总之,你到时候不必理他,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主子!”话音刚落,离乐就像只灵巧的小松鼠,突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抛着个红通通的苹果,“白公子说,让您尽管放心走便是,等他的小心肝公子从北方采买回来,他就立刻接管若水楼,保证把若水楼打理得妥妥帖帖的。”
“知道了,还是老毛病,做什么都得等他那个小心肝。”冷鹤晞无奈地扶额,对这位朋友的性子也是没辙。
“乐儿,小心肝是谁?”楚瑜霏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凑到离乐身边问道。
离乐看了看冷鹤晞,见他没有让自己闭嘴的意思,便踮起脚尖,凑到楚瑜霏耳边小声说:“是白公子的男宠之一…长得可好看了,跟个瓷娃娃似的。”
“男宠之一?”楚瑜霏吓了一跳,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难道他有很多男宠?”
“那可不,少说也有百来个呢,什么类型的都有。”离乐眨眨眼,说得绘声绘色,“不过白公子对他们都挺不错的,不像别的权贵那样把他们当成玩物,绝不会随意打骂他们。”
“乐儿,多嘴。”冷鹤晞沉声打断。
离乐吐了吐舌头,赶紧捂住嘴,跑到一边摆弄苹果玩了。
一切安排妥当,三人悄然离开了若水楼,避开了前门的眼线,从后门的一条小巷溜走了。
临安城的水巷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画舫鳞次栉比地停在岸边,船头挂着各色花灯,虽然还没到晚上,却已能想象出夜晚的繁华。乌篷船摇着橹,“咿呀”作响,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圈涟漪,惊起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乐儿妹妹,我们这是要去哪呀?总不能一直在街上晃悠吧?”楚瑜霏碰了碰离乐的胳膊,好奇地问。
“跟着主子走就是了,主子自有安排。”离乐笑眯眯地说,对冷鹤晞充满了信任。
冷鹤晞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亦步亦趋的楚瑜霏,语气冷淡:“到此为止,你我分道扬镳罢。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办。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不必同行。”
楚瑜霏赶紧跟上:“别啊!阿晞!我说过要给你当牛做马的,肯定寸步不离你左右啊。带上我呗,我身手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能给你打个杂、看个路什么的,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当个人盾呢!”
冷鹤晞没理他,对离乐说道:“乐儿,去叫艘画舫。”
楚瑜霏自告奋勇:“我来我来!这个我擅长!”他朝着湖中央那艘看起来最气派的画舫使劲挥手,双手拢成喇叭状,抬高音量喊道:“船家!麻烦靠个岸呗,我们要搭船!价钱好说!”
冷鹤晞扶额,无奈地摇摇头:“你的招呼方式,倒是别致得很。”
离乐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楚公子,这招我还是头一次见,够直接!”
画舫上的船家探出头来,看了看岸边的三人,见他们气质不俗,便回身问舱内的客人:“公子,岸边有人要搭船,看他们像是要远行的,您看要不要让他们上来?”
舱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带着几分慵懒:“让他们上来吧,路上也好有个伴,省得无聊。”
“哎!”船家应声,画舫缓缓靠了岸,船家放下跳板,脸上堆着笑:“三位客官要去哪?”
“沛城。”冷鹤晞淡淡道。
“巧了,舱里的公子也去沛城,正好同路。”船家喜道,这样一来,他这趟生意就能多赚一份船资了。
离乐率先掀起帘子,冷鹤晞弯腰进了船舱内。舱内布置得雅致,靠窗放着一张木几,上面摆着棋盘,黑白棋子散落,显然有人刚摆过棋。木几旁坐着一位橙衣公子,束着高马尾,用一根黄色发带系着,额前几缕碎发随风微动。他生着一双丹凤眼,瞳色比常人偏浅,看向人时总带着几分探究,腰间挂着一柄灵蛇剑,剑鞘上镶嵌着细碎的水晶,在舱内微光下闪烁着幽光,让他带着难以言喻的阴郁气质。
“灵蛇剑。”冷鹤晞一眼就认出了那柄剑。
橙衣公子闻声起身作揖,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恭谨:“在下孟阆,阆苑的阆。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冷鹤。”冷鹤晞略去了“晞”字,这是他行走江湖时常用的化名,“在下不过一介草民罢了,当不起‘阁下’二字。”
孟阆笑了笑,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冷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即便是个无名无派的草民,也让人过目难忘。”他看着冷鹤晞如今清爽不施粉黛的模样,完全没有把他和临安城若水楼那位艳冠天下的花魁联系到一起。
楚瑜霏跟着进了舱,学着孟阆的样子拱手道:“孟兄好,在下王撕葱,撕心裂肺的撕,小葱拌豆腐的葱。叫我王兄罢,好记!”
孟阆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回礼:“王八兄,失敬失敬。”
楚瑜霏:“…”
冷鹤晞在一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面绽开了一朵莲花。离乐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在一旁直打跌:“哈哈哈…王八兄!哈哈哈!蠢货,你这名字取得可真够绝的!”
“孟兄,”楚瑜霏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孟阆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说王不说八,礼貌你我他。叫我王兄就好,千万别加那个字,不然在下怕是会忍不住给你一拳。”
孟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空耳闹了笑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道歉:“对不住王兄,是小可失言了,还望海涵。”
“没事没事。”楚瑜霏摆摆手,心里却在嘀咕:靠,真是服了,总不能因为你叫孟阆,就真这么孟浪罢。你耳朵也太不好使了!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远处的青山和天上的流云,偶尔有鱼群跃出水面,溅起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楚瑜霏掀开船帘,走到船头,看着两岸缓缓后退的风光,突然燃起了唱首歌的雅兴。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广阔的湖面放声唱了起来:“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儿啊,西边黄河流——”
他的嗓子很好,唱得热情洋溢,回声阵阵。
船家在一旁听得直乐,停下橹问道:“公子,这曲子好听!调子简单,词也朗朗上口!能教教我吗?学会了我也能在摇船的时候唱唱,解解闷。”
“没问题!跟着我唱——”楚瑜霏来了兴致,站在船头当起了老师,船家学得认真,跟着他一句一句地唱,两人站在船头唱得慷慨激昂,引得附近船上的人都纷纷探头来看。
舱内,孟阆听得眉头直皱,这歌声实在是有些…吵闹。他看向冷鹤晞,语气里带着点疑惑:“冷公子,你的这位朋友…倒是性情开朗。”
冷鹤晞闭着眼,靠在舱壁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声音闷闷的:“我跟他不熟。”他现在只想捂住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楚瑜霏终于唱够了《爱江山更爱美人》,又开始教船家唱《爱情骗子我问你》。
“唱这个得把舌头捋平了,闽地方言可好玩了!来,跟我学: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对!就是这样!再来一遍——”
冷鹤晞忍无可忍,猛地掀开帘子,对着船头喊道:“你就只会这两首歌么?换一首!不,还是别唱了!”再听下去,他怕自己要忍不住把楚瑜霏这个蠢货扔到湖里喂食人鱼。
船家却一脸期待地看着楚瑜霏:“公子,再教我一首罢!”
楚瑜霏顿时来了精神,转头对冷鹤晞做了个鬼脸,又对船家说:“好啊!我再教你几个更厉害的,保证你一唱,整条河的人都能听见!”
说罢,楚瑜霏唱了走来。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 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
但爱心找不到比你好
一山还比一山高
真爱有如天高千百样好
论武功俗世中不知边个高
或者绝招同途异路
但我知论爱心找不到更好
待我心世间始终你好
…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 一刻不得闲
你既然不是仙 难免有杂念
把道义放两旁 把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 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
不过是上山的人怎么嘲笑下山的神
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分
不过是滚滚红尘不过是雁过无痕
我要走的路其实不必多问
曾经我孤陋寡闻曾经我太过天真
现在都成为我前进的资本
跟着我大喝一声定乾坤
跃至山顶破山门
不过是半山腰怎敢与天争高
这天下 英雄有多少
眼一闭心狂跳我一跃万丈高
激起千层林中鸟
我爬到半山腰有一座山神庙
弟子我虚心来讨教
修仙的路遥遥想得道还很早
到山顶再一览众山小
…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
画舫在欢快又吵闹的歌声中继续前行,楚瑜霏唱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意识到,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捱刀。江湖路远,风波险恶,未来的风雨,远比他想象的要烈得多。而他与冷鹤晞的缘分,也早已在这吵吵闹闹的同行中,不知不觉地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