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了,楚公子脉象渐稳,定会醒的。您去歇片刻,这里有乐儿守着。”离乐望着冷鹤晞眼下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声音里满是担忧——这七日来,冷鹤晞一直守在楚瑜霏的床边,连水都只是匆匆抿了两口,原本清瘦的人更显单薄,连眼底的清冷都蒙上了一层倦意。
冷鹤晞没应声,指尖轻轻拂过楚瑜霏心口的伤口。那里仍渗着淡紫色的血痕,像极了寒冬里冻裂的冰纹——武林人士的兵器淬了毒,霸道无比,唯有他自幼带毒的血能以毒攻毒中和毒性。这七日来,他每日寅时准时割腕取血,混着珍贵药材喂给楚瑜霏,内力源源不断渡过去时,连指尖都泛着挥之不去的苍白。
白悯烟刚为楚瑜霏把完脉,收起银针时轻叹道:“楚公子毒素已清,断裂的筋脉也接稳了,他这鬼门关总算是闯过去了。”他瞥了眼冷鹤晞紧抿的唇,那唇瓣有些干裂,忍不住补充道,“晞,你再这么熬下去,等他醒了,在下怕是要先替你施针疗伤了——你这身子,可经不起再耗了。”
冷鹤晞这才抬眼,眸色依旧如寒潭般清冷,却比往日柔和了些,像覆了层薄雪的湖面化开细纹:“我去外间守着,若阿瑜醒了,你便立刻叫我。”说罢,他轻轻掖了掖楚瑜霏的被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瓷娃娃,转身时脚步却有些虚浮。
楚瑜霏觉得自己像浮在温汤里,浑身酸软却又暖洋洋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服。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直到听见那道熟悉的冷声——不是在外间的低语,是近在耳边的轻唤,像冰棱砸在玉盘上,清冽又清晰,瞬间激得他一个激灵。
“嗷!我靠!疼死老子了!”
楚瑜霏猛地坐起身,胸口的伤口被牵扯,撕裂般的疼让他倒抽冷气,冷汗唰地冒出来,瞬间浸湿了里衣。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眼前阵阵发黑。
“楚公子!你醒啦!”离乐惊呼着上前,手里的药碗都差点晃洒,白悯烟反应更快,已扬声朝门外喊道:“晞!楚公子醒了!”
话音未落,冷鹤晞已踏进门,几步走到床边时带起一阵风。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覆上楚瑜霏的额头,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楚瑜霏瑟缩了一下——那指尖比平时更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没发烧。”冷鹤晞收回手,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悄悄松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了蜷,连紧绷的肩线都柔和了几分。
楚瑜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了,哪怕扯得伤口疼也忍不住,眼角都弯成了月牙:“阿晞,你这模样,倒像我阿娘守着生病的我似的,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哇!你这是让我感受到了温暖的母爱啊!”
“去你的罢!疼死你算了!就知道信口胡说!”冷鹤晞没接话,耳尖却悄悄泛红,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玉瓶:“这是穆容冲留下的‘国色天香露’,能祛疤,你胸口的伤若是留了疤,怕是又要嚷嚷无数遍。”
“啊?小冲子?”楚瑜霏挑眉,接过瓶子拧开,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花香,“他这人倒是搞笑,之前对我喊打喊杀,现在却又留了好药,不想让我死,怪好玩的。”
“我替你涂药。”冷鹤晞伸手要拿瓶子,指尖刚碰到瓶身,就被楚瑜霏往后躲了躲。
楚瑜霏往后缩了缩,笑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又不是没长手——涂个药而已,还能难倒我?”
“你够得到后背?”冷鹤晞反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扫过楚瑜霏背后的绷带,那是昨日他亲手缠的,位置偏上,凭楚瑜霏现在的力气,根本够不着。
楚瑜霏一噎。他这才发现自己换了身白色里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柔软得很,想来是冷鹤晞替他换的——毕竟离乐是女子,不方便近身。他挠了挠头,爽朗地笑道:“哈哈,行罢,是我逞能了,那就劳烦阿晞了。”
冷鹤晞倒了些药露在掌心,覆上楚瑜霏的肩膀。指尖触到伤口周围的肌肤时,楚瑜霏明显僵了一下,不是疼,是痒,像羽毛轻轻扫过,痒得他想躲,连脊背都绷紧了。
“别动。”冷鹤晞按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带着药露的清冽,“你的伤口才长好,别挣裂了,到时候再疼可没人替你揉。”
楚瑜霏乖乖不动,却忍不住转头看他。冷鹤晞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很,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微妙,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咳咳…我说,阿晞啊,你那柄软鞭,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之前见你用的时候,又快又柔,跟有灵性似的。”
冷鹤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竹叶:“叫拂羽。”
“拂羽?”楚瑜霏咂摸了两下,“这名字倒衬它,挥起来跟羽毛似的轻,打人的时候却跟刀子似的狠,反差感绝了!”他又转头看向刚端着粥进来的白悯烟,笑着问道:“白公子,那你的软剑呢?总不能没名字吧?”
白悯烟刚把粥放在床头,闻言挑了挑眉,促狭地看了楚瑜霏一眼:“我的软剑自然有名字,不过若是说了,楚公子怕是要不高兴。”
楚瑜霏一愣,随即笑了:“我能不高兴什么?你尽管说,我保证不生气。难不成,你给你的软剑取了我的名字?”
白悯烟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忍着笑点头:“楚公子还真说对了,我的软剑,叫‘阿瑜’。”
“白悯烟,你有病啊!”楚瑜霏瞬间炸了,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胸口的伤口一扯又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为何要给你的软剑取我的名字啊?你这不是咒我吗?以后你挥剑,不就跟挥着我似的?”
白悯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摆了摆手解释:“楚公子莫恼,我的软剑在认识你之前就叫这个名字了。只因我自幼喜欢三国时期的周瑜,觉得他‘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模样极为潇洒,便给软剑取了‘阿瑜’这个名字,并不是指你。”
楚瑜霏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哼了一声:“算你运气好,要是早知道你的剑叫这个名字,我上去就给你一拳!”
白悯烟笑道:“好了,在下不跟楚兄贫嘴了,这就先告辞了。”说完,白悯烟笑着退了出去。
冷鹤晞没掺和这两人的拌嘴,只是涂药的力道又轻了些,等把后背涂完,才转到楚瑜霏身前,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伤处。那道伤口虽已结痂,却仍狰狞,楚瑜霏下意识想拢衣襟,却被他按住手腕。
“躲什么?”冷鹤晞抬眼,眸色沉沉,耳尖却泛红,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反正给你疗伤时该看的都看了,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你我都是男子,你有的我都有,你有什么意见么?”
楚瑜霏的脸“腾”地红了。他这人向来大大咧咧,刀光剑影里滚过,可被冷鹤晞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竟觉得有些害臊,连耳根都热了。他梗着脖子笑道:“行罢行罢,看就看了,反正我也入不了冷公子的法眼。”
冷鹤晞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沾了药露的指尖划过结痂处时,轻得像怕碰碎了琉璃似的。
楚瑜霏看着冷鹤晞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认识的冷鹤晞,向来是清冷疏离的,像雪山之巅的冰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这几日,他却瞧见了冰山下的火焰——冷鹤晞为他疗伤时眼底的焦急,守在床边时指尖的颤抖,还有此刻涂药时不自觉的温柔。
“阿晞,”楚瑜霏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冷鹤晞的手猛地停住。他抬眼,眸色里翻涌着什么,有慌乱,有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快得让人抓不住。过了片刻,他才移开目光,继续涂药,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不喜欢!尽会胡言乱语!伤口不疼了?”
楚瑜霏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连伤口的疼都忘了:“我可没胡说。你要是不喜欢我,犯得着用自己的血救我?犯得着守着我七天七夜?这都是乐儿偷偷告诉我的,她还说,你割腕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在我发烧时急得差点拆了药铺。”
冷鹤晞没应声,耳根却悄悄泛了红,连涂药的手都有些不稳。
这时,白悯烟又走了进来,见两人气氛旖旎,立刻笑道:“哟,看来在下来得不巧了?早知道等你们聊完再进来了。”
楚瑜霏立刻嚷嚷道:“白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冷鹤晞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掉在地上。他抬眼瞪了楚瑜霏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怒意,反倒像含着点无奈,仿佛在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白悯烟瞥了一眼冷鹤晞,促狭地笑了:“晞,楚公子刚醒,精神头却足得很,你几日没阖眼了,眼下的乌青都快赶上熊猫了,不如去休息一会儿罢,这里有我和乐儿看着。”
“也好。”冷鹤晞收拾好药瓶,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停下脚步,淡淡地对楚瑜霏道:“阿瑜,粥要趁热喝。若粥凉了,对肠胃不好。”
楚瑜霏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几分疲惫,忍不住笑着应声道:“遵命!我的好阿晞!你快去休息,别到时候我好了,你却倒下了!”
冷鹤晞没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耳尖却红得更厉害了。
白悯烟在楚瑜霏身边坐下,碰了碰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道:“楚兄可真是了不得,竟把那座万年冰山都给融化了——我认识晞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呢。”
楚瑜霏喝着粥,含糊道:“啊?什么融化了,我们是兄弟情嘛,他救我也是应该的。”嘴上这么说,他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连喝粥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嗯?兄弟情能让晞为你割腕喂血?兄弟情能让晞守了你七天七夜?连他的软鞭都顾不上打理了?”白悯烟挑眉,指了指墙角——那里放着冷鹤晞的“拂羽”软鞭,鞭身上还沾着些尘土,显然这几日没被打理过,“楚公子,你当白某人眼瞎?”
楚瑜霏没反驳,只是嘴角的笑意更甚,连眼睛都亮了几分:“老白,你这家伙也太八卦了罢~”
等冷鹤晞休息了两个时辰再进来时,白悯烟和离乐退了出去。楚瑜霏正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支白玉簪——那是冷鹤晞之前在若水楼当花魁时,跳惊鸿舞戴的头饰,簪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梅。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冷鹤晞走过去,目光落在楚瑜霏手里的簪子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当初离开若水楼时,他本想把这些饰物都扔了,却不知何时被楚瑜霏收了起来。
“当个念想呗。”楚瑜霏笑着把簪子往冷鹤晞头上一插,仔细端详了片刻,点头道:“你看,多漂亮啊,比当初在若水楼时还要好看!”
冷鹤晞把玉簪摘下来,指尖摩挲着簪头的梅花,声音很轻:“以后不会戴了。”
“为何?”楚瑜霏问道,心里竟有些失落——他还挺想看冷鹤晞戴这支玉簪,然后再跳一遍惊鸿舞呢。
冷鹤晞抬眼,眸色清明,像洗过的月光,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楚瑜霏的心:“因为,我以后不会再做花魁了,也不会再为人献舞了。”
楚瑜霏愣住了。他看着冷鹤晞清冷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知道冷鹤晞创建若水楼,成为花魁是为了找机会接近皇帝赵旭,也是为了与各大新兴门派建立友谊,但从来都不是自愿要成为花魁的,不过是被那些好色之徒给他安了这样的头衔。
如今楚瑜霏听冷鹤晞这么说,他终于欣慰地发现冷鹤晞是真的想为自己活一次了。
“怎么了?”冷鹤晞见楚瑜霏不说话,有些着急,伸手想碰楚瑜霏的脸,又硬生生收回,只好看向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悯烟和乐儿过来。”
“没有。”楚瑜霏忽然笑了,笑得潇洒又坦荡,“我就是觉得,阿晞你终于不再为他人而活了,我由衷为你高兴。”
楚瑜霏倾身向前,在冷鹤晞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像吃了糖的孩子,立刻又退了回来,挑眉道:“冷公子,这是我们现代人表达喜欢的方式,你可别多想哦。”
冷鹤晞僵在原地,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气息,连呼吸都乱了。他看着楚瑜霏促狭的笑眼,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转身,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紧:“你伤口还没好,别乱动,再扯裂了,有你好受的!”
楚瑜霏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朗声一笑。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离乐和白悯烟守在外间,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笑声和冷斥,相视一笑,眼底满是欣慰。
看来,这冰山与烈火,终究是要融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