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人依旧沉默,秦煜也急得等不来秦酌慢慢张开嘴,一连串的询问顺着他内心的不理解接踵而至。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从你回国?”
“那你现在把他当成什么?床伴?还是可以相拥入眠的伴侣?”
“你爱上他了?”
沉默许久,秦酌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没有。”随即又补上一句,“我不会原谅他,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秦煜被这句话噎住,心里的火上不去也下不来,于是语气冰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什么都能原谅的话,我宁愿当初没有帮过你。”
车开到宜市跨江大桥顶端,此时是早上八点钟,天气晴朗。秦酌眼睛被阳光刺到,下意识眯了眯,随即右手伸到旁边,抬手将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了下来。
秦煜依旧执拗地目视着前方,眼前的遮阳板落下来,秦煜看到遮阳板上小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他也不知道此时应该想些什么。
唐就。
八年前,他跟着父母第一次来到中国宜市接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时,也听到过这个名字。
而伴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是一个片段。
记忆中他和母亲跟在父亲后面,在老旧小区里穿过破败不堪的连廊,停在了一间更加破败的屋子前,屋门就那样大敞着,往里望去,瘦得像骷髅一样得秦酌背对着门口侧躺在床上,没有被子,在当时的入秋的天气里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灰色短袖。
他记得自己和父母一直到离开都没走进那间屋子,可能因为他们衣着整洁,穿着连褶子都没有的衣服。
领他们过来的是秦酌的邻居,他看见父亲给了那人钱,同样穿的很皱巴巴的女人接过钱后,有些假的笑就像刻在了脸上一般,过分热情地领着他们找过来。
他们一群人就这样站在门**谈,屋子里的人却连动没动,跟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他妈跳楼死的,好像是因为这孩子在学校被人举报了,说在外面骗人钱,学校就给开除了。他妈知道后在家骂了一夜这孩子,你们都不知道骂的有多难听。第二天这孩子出门,回来就看见他妈跳楼死了。”
“被人举报骗钱?”相比于女人的死因,来接哥哥回家的父亲似乎更在乎秦酌的品行。
“好像是这孩子的一同学家长举报的,闹得还挺大的。唉,你说就一孩子,教育教育得了,还闹到学校里去了。”
“我还见过那同学来找他玩呢,就在这楼下喊他下去,也是长得挺好的一孩子。”
女人挠了挠头,“叫啥来着?”然后蹙眉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叫道:“叫唐就!”
秦煜收回神游的意识,微微侧头去看,记忆里在秋天穿短袖,住在破房子里的人,此时正衣冠楚楚,神情自若地开着车。
秦煜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车里的氛围有些尴尬,可毕竟刚见面重逢,他这哥哥他知道,最不会说好话哄人。犹豫了一会儿,秦煜终究先开口破冰,“我不去酒店,也不去你家。爷爷奶奶在宜市那么多套房子,我找管家要一套就行。”
“好。”
家里管家速度很快,过了不到十分钟,给秦煜找的房子位置导航就发了过来。
车停到秦煜要住的小区楼下,秦酌下车帮忙把秦煜行李拿下来,才有些愧疚地说:“哥今天对不住你,明天来接你去吃好吃的。”
秦煜接过行李,抿嘴笑了笑,回了个“嗯”。
拿过行李走了两步,又回头,突然说道:“哥,你要是真放下了,我替你高兴。”
说完,秦煜便头也不回地拿着行李进了电梯。
秦酌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凉风把脸吹的有些麻木了,才肢体迟钝地扭头坐回了车里。
宜市藏了太多他痛苦的过去,对他而言,这些回忆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见风就疼。
三年前回国,他住进了市中心的大房子里,每天往来于纸醉金迷的应酬,在宜市的上市公司当总裁。他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麻痹自己,千堤防万小心着,只怕哪一瞬旧伤复发,自己重新回忆起那段日子。
可今天只是秦煜的几句话,便就轻而易举地勾起了自己在宜市的另一段回忆,那段自卑,羞愤,疲惫,又无可奈何的日子。
原来伤口一直在流血,从未结痂。
秦酌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才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唐就一上午打开好几次跟秦酌的聊天界面,早上自己那条表达思念的短信到现在也没得到回复,心情有点低落。
今天是去Ariz面试完的第三天了,自己面试结束时人事曾告诉他,结果会在2-3个工作日后公布,到时会主动联系他。
今天是第三天了,唐就心情突然不轻松起来,这三天唐就也收到其他公司的线上面试通知,但无论是公司待遇还是通勤便利程度,Ariz都是最好的。
唐就妈妈在临退休的前几年生病,提前病退。从那之后,父亲唐谦资的多半时间都腾给了妻子,上个月打电话唐就问唐白茸才知道父亲在公司公司降职了,薪资也降了。
大半个月没上班,再过半个月,自己还得给妹妹唐白茸发生活费。唐就毕业工作三年,存款没多少,平常发了工资也多半用在了家里。如今没了工作,唐就实在忍不住焦虑。
中午唐就给自己简单下了碗面,搭配昨晚没吃完的剩菜倒也算丰盛,饭吃到一半,门突然被敲响。
秦酌手里抱着两大箱水果风尘仆仆地进来,“电梯口还有一箱,帮忙搬进来。”
一箱苹果,一箱杨桃,一箱柑橘。
秦酌很少吃水果,这些全是唐就爱吃的,唐就看着面前的水果感觉自己有点没出息,秦酌一句话没说,自己上午那些低落的情绪就荡然无存了。
秦酌边喝着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水,边瞟了眼桌上唐就吃到一半的饭,三道菜都只吃了一点,但从菜的色泽能看出来,应该是剩菜。
唐就把三箱水果移到客厅角落,重新走到餐桌前,坐下准备把剩下的菜吃完,动筷子看到还站着的秦酌,于是象征性地问了下,“你吃饭了吗?”
可看到桌上被自己吃的惨不忍睹的饭,也实在邀请不了秦酌一起吃,“你没吃饭的话我重新给你做点。”
“不了。”秦酌把喝完的水瓶扔到垃圾桶,面不改色地开口道:“我明天要出差几天,一会儿就得走了。”
“啊,出差。”唐就不舍的情绪立马浮现在脸上,也没心情吃饭了,放下手里的筷子道:“你最近很忙吗?总是不在家。”
一句饱含委屈的抱怨,唐就本以为自己没了工作,起码会有一段时间能每天做饭等秦酌下班,秦酌也能下班就吃到热乎的饭菜。可没想到失业在家这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度过的。
看着唐就低垂的眉眼,秦酌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不久前还答应秦煜明天带他出去玩,出差自然是骗唐就的。
秦煜在车上说的事确实勾起了他的矛盾心理,起码此时他是有点不想见唐就,他得自己先捋捋。
秦酌没去管餐桌上蔫了的唐就,径直回了房间拿出行李箱收拾起东西来。
出差是假的,他大概率要在秦煜那儿住上几天。又想到秦煜刚刚回国,很多生活用品应该还没来得及准备,于是收拾东西时多拿了些家里囤的毛巾浴巾什么的。
唐就在餐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听着卧室秦酌收拾东西的声音忍不住的难过,他这几天压根没和秦酌见过几面,发短信秦酌也不回,加上面试的事到现在也没通知,自己大概率是被拒绝了。
一想到这些,唐就的坏情绪就再一次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心里忍不住地发酸。
秦酌出差要出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一周两周的不回来,这一会儿岂不是他和秦酌最后的呆在一起的时间。
忍下眼眶的酸意,唐就终于站起来迈开步子去卧室,卧室里秦酌正蹲着收拾行李,唐就看了眼地上的一些生活用品,秦酌自己一个人出差,肯定是用不到这么多的,于是疑惑道:“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出差很久吗?”
“大概一周。”秦酌回复道。
唐就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秦酌一点点把东西收拾好放进行李箱,又跟随在秦酌后面看他把行李箱推到门口,已然一副要走的架势。
直到秦酌伸手从玄关处拿过自己的车钥匙,唐就才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抬手抱住了秦酌的腰,脸埋进他的衣服里,低声嘱咐道:“在外面别忘了多喝点水,别工作起来忘了吃饭,开车一定要小心。”
“嗯,知道了。”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十几秒,就被秦酌轻轻挣开了,然后在唐就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直到看着电梯从他们所住的15楼一直下到一楼,唐就才回过神来关门进屋。
他察觉到了,秦酌今天有点不太开心,也不太想理自己,很冷漠。往常秦酌出差,就算是赶飞机很急,也从不会说两句话就走。
或许是工作累了吧,唐就在心里默默安慰了下自己。
车一路开到秦煜住的公寓楼下,秦酌没立即下车,盯着车玻璃外修剪精美的绿化带看了一会儿,又把座椅放平躺了十几分钟,就在以为秦酌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座椅又忽然被拉起,然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径直驱车离开。
那是一片跟宜市中心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更像是刚被开发的城镇,车开过一片闹市区,仅绕过两条街,人烟就开始稀少起来。附近大多是平房和自建的两层小楼。有的屋子被画上了“拆”字,有的则是像是被拆了一半就停止了工程,只留下裸漏的钢筋、一地的发灰的垃圾、四面朝天的屋子。
这里应该被某个企业看上,大多数人已经拿到拆迁款离开,只留下少数人在这儿住着。
车继续往里开,视线低矮的平房被略过,里面还藏着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居民楼里面应该还有两三户人家,一楼外的空地上晾着几床被子。除此之外,不远处掉了漆的篮球场地,从外面看楼上好几处门大敞着的空屋子,一地的落叶和枯黄的杂草,无处不彰显着荒芜。
秦酌把车停到居民楼门口,下车走了进去,抬眼望去俯瞰整栋楼,秦酌在心里想,之前这栋楼是橘黄色的。
秋风萧瑟,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天色开始变暗了。搭配着眼前寂寥荒芜的景象,有点像某日电影里大事发生前的前一小时。
秦酌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开始从一楼顺着往上数,一直数到六楼停住。再从六楼楼梯口往右数到第四间屋子,房屋门大敞着,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空旷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