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夕几乎是飘着回到家的。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谢砚修那句“有点明显”,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脆弱的神经上。她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谋划和躲藏都成了公开演出的默剧,而唯一的观众正悠闲地坐在最佳观赏席,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这感觉糟透了。
她瘫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习题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躲江述白,被看得一清二楚;撮合她哥和谢砚修,差点被当场拆穿;就连想安安静静学习,都能一头撞进“观众”的视野里。
(难道我注定就是个失败的反派吗?连洗白都洗得这么漏洞百出?)
不行!陆昭夕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重新燃起不屈的光。一定是她方法不对!谢砚修那种级别的“高手”,她那些小打小闹的暗示肯定不行。得换个策略,更迂回,更……自然!
她苦思冥想,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本落灰的《西方美术简史》,灵光一闪!
投其所好!
既然谢砚修是艺术生,那她就从艺术入手!假装自己对艺术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他请教,再“顺理成章”地把她哥拉进话题!完美!
说干就干。陆昭夕立刻翻出那本美术史,掸掉灰尘,又连夜在网上恶补了一堆诸如“印象派”、“后现代”、“解构主义”之类听起来很高深的词汇,还特意记下了几个冷门画家和代表作,准备作为“学术交流”的敲门砖。
第二天,陆昭夕顶着两个黑眼圈,怀里揣着那本厚厚的《西方美术简史》,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她打听到谢砚修下午通常在画室旁边的露天平台写生。
果然,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谢砚修支着画板,正对着远处教学楼的一角涂抹,神情专注。
陆昭夕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求知若渴的文艺少女,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去。
“谢学长。”她声音放得轻柔。
谢砚修笔尖未停,只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我……我最近对艺术特别感兴趣!”陆昭夕举起怀里的《西方美术简史》,像举着一面盾牌,“尤其是后印象派,我觉得梵高那种燃烧的生命力特别震撼!还有塞尚对结构的探索……”她把自己熬夜背下来的词一股脑往外倒,眼睛却紧张地观察着谢砚修的反应。
谢砚修终于停下笔,转过头,目光在她那本崭新的、连折痕都没有的书上扫过,又落回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他眉梢微挑,没说话,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演,我看着呢。”
陆昭夕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往下说:“就是……有些地方不太理解。听说学长你对这些很有研究,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
谢砚修放下画笔,拿起旁边的湿布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他靠在画架旁,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哪方面不理解?”
“呃……”陆昭夕卡壳了,她光顾着背名词,根本没想过具体问题。情急之下,她胡乱指了一下他的画板,“就……比如学长你现在画的这种风格,是属于哪个流派的?我觉得构图特别……嗯……有想法!”她实在词穷了。
谢砚修画板上是几笔随意勾勒的建筑线条,根本谈不上什么风格流派。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又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是素描练习,没什么流派。”
“啊,这样啊……”陆昭夕尴尬得脚趾抠地。
“不过,”谢砚修话锋一转,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你要是真对构图有疑问,可以问问你哥。他素描基础很扎实,教你应该绰绰有余。”
陆昭夕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赫然看见陆觉晓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本书,正看着他们这边,眉头微蹙。
哥!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陆昭夕内心狂喜,机会来了!
她立刻转身,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声音甜了八个度:“哥!你来了!正好,我在跟谢学长请教艺术问题呢!谢学长夸你素描基础好!”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给陆觉晓使眼色,示意他快过来加入“艺术探讨”。
陆觉晓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她和谢砚修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陆昭夕那过于灿烂、甚至显得有些刻意的笑容上。他沉默了几秒,才迈步走过来,语气平淡:“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呀!”陆昭夕努力维持笑容,“就是碰巧遇到谢学长,一起聊聊嘛!哥,你不是也喜欢画画吗?跟谢学长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把陆觉晓推到谢砚修身边。
陆觉晓被她这明显的举动弄得眉头蹙得更紧,他看了一眼谢砚修,对方正倚着画架,一副“我看你们能演出什么花来”的悠闲模样。
“我还有课。”陆觉晓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转向陆昭夕,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你,跟我回去。”
“啊?现在?可是我们还没聊完……”陆昭夕急了。
“回去。”陆觉晓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
陆昭夕看着自家哥哥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怂了。她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谢砚修挤出一个歉意的笑:“谢学长,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聊!”
谢砚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眼神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
回去的路上,陆觉晓一言不发,直到走到教学楼楼下,他才停下脚步,看着垂头丧气的陆昭夕,沉声问:“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陆昭夕心里一紧,强装镇定:“没干什么啊,就是……培养一下艺术细胞。”
陆觉晓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人心里。“离谢砚修远点。”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
“为什么?”陆昭夕下意识反问,心里却在哀嚎:哥!那是你官配啊!我这是在帮你!
“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陆觉晓说完这句,似乎不打算再多解释,转身就走,“早点回教室。”
陆昭夕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这哪里是在洗白,分明是在“兄控”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连她哥都觉得她是对谢砚修“别有用心”了!
而另一边,露天平台上,谢砚修看着兄妹俩消失的方向,低头笑了笑,重新拿起画笔,在画纸的角落,随意勾勒出了一个气鼓鼓的、抱着书本的少女侧影,线条简洁,却莫名生动。
陆昭夕的“艺术熏陶”计划惨淡收场,她消停了两天,把精力重新投入到题海之中,试图用知识的重量压下内心的焦躁。
这天数学课,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涉及到一些巧妙的辅助线做法。陆昭夕听得云里雾里,正对着笔记本发呆,忽然听到老师点名:“江述白,你上来用另一种方法解一下这道题。”
陆昭夕一个激灵,立刻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江述白从容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他解题的步骤清晰简洁,用一种与老师截然不同的思路,同样完美地得出了答案。台下响起一片细微的赞叹声。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随口说道:“这种思路很不错,感兴趣的同学课后可以找江述白同学探讨一下。好了,下一题……”
课后,陆昭夕正对着那道题苦大仇深,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欸,昭夕,你要不要去问问江述白刚才那道题?他讲得好像更简单点。”
陆昭夕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我自己研究!” 让她去跟江述白“探讨”?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咬着笔杆,努力回想江述白在黑板上写的步骤,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条关键的辅助线是怎么画出来的。正纠结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
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传来。
陆昭夕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
江述白站在她桌边,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清冷,他手指间夹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便签纸,放在了她摊开的练习册上。
“辅助线的思路。”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不等陆昭夕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陆昭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便签纸,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他……他为什么给我这个?按照剧情,他不是应该对我不屑一顾吗?)
她迟疑地拿起便签纸,打开。上面是几行干净利落的字迹,清晰地解释了那种解法的核心思路,以及那条关键辅助线的原理,甚至比他在黑板上写的还要详细几分。
字迹工整,逻辑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陆昭夕看着那几行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这算是什么?来自“剧情男主”的关怀?可这不符合设定啊!
她捏着那张便签纸,感觉它重于千斤。她偷偷抬眼,看向江述白坐回座位的背影,他正低头看书,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昭夕迷茫了。
她发现,她所以为的“剧情”,似乎从她醒来那一刻起,就走上了一条完全未知的岔路。谢砚修不按常理出牌,江述白的举动莫名其妙,连她哥都变得难以捉摸。
她这个“反派女配”,非但没有推动原剧情,反而好像……把一切都带跑偏了?
陆昭夕看着那张写满解题思路的便签,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她脑子里那些“原著”和“书评”,真的能代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吗?
而此刻,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教室后排,谢砚修刚好从窗外经过,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室内,恰好看到了江述白给陆昭夕递纸条,以及陆昭夕那一脸震惊加迷惑的表情。他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兴味,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弯了弯,悄然离开。
风,似乎开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