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歌 第76章 番外十七·迷境

乔银在节目的半决赛被淘汰了。

她按节目组的要求选了一首并不擅长的曲子，美其名曰“挑战自己”，接着拿了一笔钱彻底告别了节目。

虽说合同里有保密条约，可她对沈未明还是没有任何隐瞒，她敲着啤酒的瓶身说自己再待下去那些关系户谁都讨不到好处了，说完又自顾自笑了，摆摆手说：“算了，拿了人钱就不说这话了。”

沈未明没问她那是多少钱，她也同样不知道乔银对这个节目有什么展望。当初节目组发来邀请的时候，乐队的几个人都支持乔银去参加一下，似乎是半推半就地，乔银稀里糊涂就上了节目，自然而然就杀进了半决赛，现在又以这种方式告辞——整个过程，沈未明都不太清楚乔银的想法。

“所以玩得怎样啊，什么也不说，我也忙得没空问你。”她抬眼看着乔银，试图从她的微表情里看出什么来。

说实话，她还有些担心乔银会被那里的环境改变，毕竟是更大的世界，天南海北的人聚在那里，名气和金钱浮沉在短短一个多月，恐怕谁也不能说自己能完全不受影响。

“没啥意思，很明显捧那些红人，倒是帅哥美女不少，”兴许是怕沈未明误会，乔银紧接着补了一句，“也帅得很无聊——总之没什么好说的。打鼓而已，在哪里打都一样。”

她觉得自己就是去打鼓的，给她一架鼓，给她一段音乐，接下来交给她就好了。在此之后的那些全都无聊——她懒得听那些评委的场面话，也懒得走过场。

她讨厌把打鼓变得繁琐的事，比如，甲乙丙丁搭配起来很合适，他们也都很愿意组队、观众也都爱看，节目组却非要想办法把这些人分开，这是干什么呢？

无聊的节目，她始终这样想。

但她并非没有任何收获，某一天录制结束，竟然有几个粉丝团团围上来。她那时还以为这些人找错了，很贴心地摘下帽子摘下口罩给她们看清自己是谁，结果反倒引起欢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臭脸还能吸引到粉丝，那些大学生模样的姑娘递上来各种小礼物，她连连摆手说不用，被塞进口袋的时候罕见地红了脸。

被人支持的感觉，对她而言也是久违。她没和沈未明商量就报上了酒吧的名字，她说欢迎你们来做客。她准备好了被问“能不能免单”，可女孩们问的竟然是“能不能在那里见到你”。

如果说她在这个节目里收获了什么，恐怕就是这些未曾想到的爱意吧。

她把这个小小改变也一并告诉了沈未明，沈未明听了直呼妙极。她当初建议乔银答应节目邀请，其实就是看中了综艺节目的传播性。如今乔银能有这些专门跑来的迷妹，想必也还有很多潜在粉丝。

这样就好，她们需要演奏技巧、舞台经验，需要人脉和资金，除此之外，一定数量的歌迷也是很必要的前提。

她和乐队的其他人商量了一下，趁着这个东风，参加了不少传播更广泛的舞台表演，也拿出了更具实力和风格的歌曲。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夏末快入秋的时候，她们积攒的经验终于让她们也迈入成型乐队的大门。

肖子缨提议让沈未明搞几个社交帐号，可以发一些彩排日常、翻唱视频或者行程安排。沈未明不擅长搞这些，她为此开了个会，乐队几个人都认为这个提议很有必要，却也都没有剪辑和拍摄的本事。思来想去，沈未明还是自己掏钱又找了个人合作。

乐队在各个平台都开了账号，都用了“蒸汽日出”作为用户名，这是她们最终商定的乐队名。这群上个时代苟延残喘的追梦者，在城市地角落、在被无尽人潮淹没的夜晚，固执地要为自己造一个日出。

乐队的每个人都觉得这很新鲜，在账号公之于众之前，她们也都注册了自己的账号去关注。她们都在期待着一个马上就要到来的梦，每天一点一点地拉着缰绳，太阳就摇摇晃晃地从地平线上升起。

账号是稍微懂一点社交网络的键盘手吴沁言在经营，暑假跑了很多个音乐节之后，她们的粉丝明显多了不少。对于有关她们乐队的问题她也都很细心的回应，白天枯燥的工作里，回复这些歌迷是她唯一的乐趣。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有个“大老板”开始每天给她们打赏。这些平台都或多或少有些打赏途径，也有不少歌迷会偶尔给点小礼物，但像这个老板一样一次给几千的实在罕见。

她知道沈未明生意忙，便先自己研究了几天，可是那个人的头像空白、资料空白，甚至账号也是刚建的，她完全摸不到头脑。

没办法，在某次排练之后，她还是把这件事摆给了沈未明。

沈未明听了也很是惊讶——准确来说，几个人没有不惊讶的。这次的排练结束在下午四点半，酒吧还没开门，她们几个在舞台这里，宋见秋在吧台边坐着，除此之外，付九千的一个PA朋友也在场，因为事不关己，闻言满眼羡慕：“这是大佬啊，赶紧抱大腿呀！”

乔银似乎也是这个态度，沈未明和付九千就没那么轻松了。她们两人完全不相信有这种好事，在社会上闯荡久了，有关钱的事要更谨慎一点。

“你们看，就是这个账号，什么也没有啊。”吴沁言打开手机，把“大老板”的主页点开了。

几个人凑过去，对着空空如也的界面沉默了。忽然，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沈未明满脸无奈地摆摆手说：“我知道了，这事你们别管了，我来处理吧。”

她抬眉，不动声色地向吧台看去，宋见秋也刚好在看她，只是嘴角弯弯，不知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欸？”吴沁言满头问号，那人就一个ID而已，沈未明这是怎么看出来信息的？

“你熟人吗？水姐，这种事可不敢——”

付九千还想再确认一下，沈未明摇摇头把他打断了：“我认识这个网名，老家的一个姐姐，这几年做生意一下变暴发户了，可能刷到咱们了，一看认识就打赏了吧——放心，我去和她说说，往后不让她转了。”

付九千闻言终于放心下来，剩下的几个人却有些遗憾似的，尤其是吴沁言，她还幻想着遇到了什么特别赏识她们的贵人呢。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酒吧就要开门了，万来和后厨小张一前一后推门进来，这些人也就收拾着东西告辞了。沈未明为今晚的驻唱歌手调了一下设备，乔银在她旁边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暴发户姐姐。”

沈未明轻笑一声，朝着吧台的那个背影扬了扬脑袋：“呐，你们的大老板。”

“啊？”乔银简直惊掉下巴，“这是什么新情调？”

“……”沈未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但她看到那人名字里的枫叶就知道是宋见秋了，很难向乔银解释，但宋见秋就是这么一个挥金如土，且每时每刻都感觉想“包养”她的人。

这时候另一个后厨和另一个新服务生也进来了，路过舞台的时候向沈未明问好。

“嗯，来啦。”沈未明也笑着回应她们，她对自己招聘的这一批员工都很满意，这几个月用下来竟没发现几个需要纠正的地方。

员工们都去换衣服了，乔银也去了里间。她路过吧台的时候专门看了宋见秋一眼，后者低头翻阅着店里的员工指南，旁若无人。

“怎么说，”沈未明拉开凳子，在宋见秋身旁坐下了，“大老板，打赏这么多钱是要干什么？”

宋见秋仍然看着手里的小册子，表面上专心致志，其实嘴角已经勾起。她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笑道：“不应该叫姐姐吗？我很好奇，我是做了什么生意变成暴发户的呢？”

沈未明捂住册子不让她看了：“你认真点……”

宋见秋顺从地点点头，目光从册子上移到沈未明脸上：“好，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打钱？”

“不为什么。”

“……”

就知道会是这样，在宋见秋平平淡淡的语气里，沈未明从来都讨不到好处。

看她一脸委屈，宋见秋只好多说了一些：“我之前说帮你们请剪辑师你拒绝了，那就这样帮喽。”

她的表情，大有一副“这可不怪我”的意味。

“呀，老板今天在呀。”新雇的调酒师踩着点儿到了，她绕过吧台时向沈未明问好，一如既往露着那两条花臂。

“晚上好……”被打断了，沈未明直了直身子，稍微和宋见秋拉开了点距离，“不冷吗？快入秋了还穿这么点。”

“完全不冷。”九月摇了摇头，那一层层的饰品恨不得叮铃作响。她自诩是个百无禁忌的人，沈未明一开始还担心这人太不受控，后来发现她在正事上倒是很靠得住，再加上技术过硬，也就把她留了下来。

“又踩点来，快去换衣服。”乔银换完衣服出来了，见她来了也不说那些客套话，只催她赶紧准备干活。

“好嘞——”

酒吧的这批新员工也都熟悉了宋见秋，她们知道这是老板的朋友、房东，一开始还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后来有几个人发现宋见秋并不喜欢多费口舌，便很识趣地开始把她当空气。只有九月，因为眼里没有任何人情世故的事，至今还坚持不懈地试图和宋见秋聊天。她觉得宋见秋总一个人坐着太闷了，同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善解人意。

酒吧现在一切稳中向好，宋见秋隔三差五来一次，也逐渐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暗暗佩服沈未明的能力，兼修商人和乐手竟也如此出色，她只觉得这是那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喜欢看沈未明严肃起来的样子——这件事她从未提起，恐怕也永远不会提起。她只是在沈未明指导那几个大学生的时候默默关注，又或者在沈未明教训员工的时候支起耳朵听她训话。

偶尔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她明白这或许就是名为吸引的东西。可更多时候，她只是放空地喜欢着，然后忽然想到，哦，愿意摇尾巴讨她欢心的这个人，其实也是别人的老师、别人的上级。

她享受着这种反差，如同享受大提琴罕见几次对她俯首称臣。

不过，这段时间她也见识到了沈未明的另外一面，不是面对员工，不是面对她，而是面对一种很新鲜的群众——她的粉丝。

有人专门为了沈未明找过来，在宋见秋的印象里，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两三次。沈未明在这些人面前，既不像是商人也不像是乐手。

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作为偶像的沈未明，一开始打趣似的，后来发自内心地为她开心，再后来——等到出现了讨要拥抱的小姑娘，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一群——宋见秋心里竟有些不平。

哪来那么好用的嘴，张口闭口就能说出喜欢。她的心不让她认可这件事，“喜欢”，这种情绪请勿承认，更别提说出口。可她看着那些叽叽喳喳对沈未明说着喜欢的陌生人，心里却不似表面一样冰冷。

“水姐，能不能问一下你有没有男友呀。”

人群里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宋见秋心里的弦冷不丁跳了一下。

“难道是女朋友？”补充这句话的女孩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只是在她害羞的语气里沉没了。

“我是独身主义哦，”沈未明没有任何为难，脸上的笑容还和刚才一样，“自己过不好吗？”

“哈哈哈哈。”小粉丝很容易被逗笑。

“说的对！单身即正义！”

她们好像在碰杯，宋见秋的眸色沉了沉，让自己的脑子被音乐占据了。

说来的确是商量过的，甚至，硬要说的话，宋见秋更是那个抗拒公开关系的人。可她就是不想听沈未明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这让她觉得深夜私语时的沈未明只是一场浅梦。

理智告诉她沈未明没做错任何事，可正如她的自我认知，她自私、偏执而擅长自欺欺人，事到如今，她越来越看不住自己的卑劣。

而且，这会儿那位沈老板让她听到了这种话，难道不应该有些惩罚吗？

云淡风轻地，她想起那个已经被埋在衣柜深处的东西。

她端起酒杯来喝酒，仰头的时候没什么所谓地撇了那边一眼，沈未明正在人群里出神看她。宋见秋在心里笑了笑，又无所谓地把眼神收回来了。

“好不好喝？”九月见她举杯，一下子漂移到她面前，“你点这杯酒真的很有品味，我可告诉你……”

宋见秋放下酒杯，扶着脖子看向这位年轻的调酒师，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既像在看她，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晚上，从酒吧回来之后，她们先是相安无事地看了一集刑侦剧。没人提酒吧的那几句话，沈未明甚至还说了说乐队现在练歌的困境，宋见秋也十分认真地帮她分析——一切，在危险话题的边缘恰到好处地停下来。

其实早就到了平时去洗澡的时间，但她们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下一集。已经接近凌晨，沈未明终于在这场奇怪的较量中服了软。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先去洗澡喽？”

宋见秋“嗯”了一声，沈未明却不走了，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见秋问。

“你会等我出来是吧。”沈未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

在她饱含深意的目光里，宋见秋忍不住吞咽一声。

“这么晚了，当然不会再出门。”她答得很谨慎。

沈未明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她想不清宋见秋的真实想法，于是只能站在这里和她对峙。半晌，她还是放弃，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宋见秋什么也没有追问，电视重新播放起来。

吹风机插在浴室外那半间，虽然正对着洗手池和镜子，但沈未明很少在吹头的时候睁开眼睛。她喜欢闭着眼听嗡声，很沉浸，宛如潜入水底。

头发差不多干了，她放回吹风机，睁开眼睛，却意外看到宋见秋出现在镜子里。

“欸？”

表面上被吓了一跳，可她其实早有预料，实际上，宋见秋来得比她想的还晚一些。她洗澡的时候全神贯注听有没有门响，等到衣服都穿完了才终于死心。

眼下宋见秋出现，她心里的火苗又一下子燃起来了。

“怎么了？”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梳子来，在镜子里和宋见秋对视。

宋见秋离开了门框，走到她背后，沉默地环住她。

身体轻轻贴合在一起，沈未明拿梳子的手垂了下去。她转过头，用另一只手扶住宋见秋的侧脸，讨来一个迟到的吻。

宋见秋并没有给她太多，错开她的唇，低头去吻她的侧颈。温和的香味从沈未明的脖颈里散发出来，宋见秋轻轻嗅着，她的两只手在沈未明腰间徘徊，低声问出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刚才，有在里面等我吗？”

“什么……”碍于镜子面前的羞赧，沈未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要转过身来，却被扼住脖颈钉在原地。吞咽时她的喉结在宋见秋掌心滑动，宋见秋接着问她，为什么咽唾沫呢？

这个问题她也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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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风机的牌子是“扣扣群”，功率是762780407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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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搞不清我自己，”沈未明周身带着一种颓废，眯了眯眼，笑道，“有时候，竟然很喜欢你事后这副性/冷淡的样子。”

“有吗？”

沈未明却只是笑，不再回答了。

宋见秋把她扶起来坐好，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皮带。沈未明歪着脑袋看，她爱人那双好看的手摆弄着上面的金属卡扣，她忽然看出来，那其实是一条项圈。

她的笑容变成另一种，原来这才是她的奖励。她很乖巧地直起身子，项圈戴在她脖子上，刚刚好。项圈的主体是两指宽的黑色皮带，金属卡扣镶在上面，对于那些前卫的潮人而言，说是饰品其实也可以。

“喜欢吗？”宋见秋坐到她面前，含笑问她。

“喜欢。”沈未明完全没犹豫就点了头，她要宋见秋拿来镜子，宋见秋愣了愣，还是够了床头的梳妆镜过来。

“喜欢。”沈未明昂着头左看右看，似乎真的喜欢得不得了，她端详了一阵才看到金属牌子上是有字的，“世界群岛”，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店名叫世界群岛吗？”她问。

宋见秋摇摇头，欲言又止。

“所以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看她这副打定主意不想说的表情，沈未明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倒也无所谓，留下这个悬念做为一个小情趣也不是不可以，想到这里，她把镜子放下，问到：“为什么买这个——不许说不为什么！”

被提前禁止了，宋见秋只好认真想回答。她沉吟片刻道：“其实也没什么，担心你说自己独身主义说太久，把自己也给说服了。”

沈未明已经想到这个原因，却还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那你想让我戴出去喽？”

宋见秋摇头否认了：“看到觉得有趣就买了，当作小玩笑就好，不用认真。”

况且，如今沈未明在家里戴给她看，她的那点小想法也已经被满足了。

“不要，我就要戴出去。”沈未明晃了晃脑袋，长方形的金属铭牌也跟着一晃一晃。

“嗯？”

“我喜欢，不可以戴出去吗？”沈未明理所当然道，“而且，你不是都送给我了吗？”

宋见秋的理智告诉她这有点太出格，可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沈未明爬到她面前来，轻轻一个吻就堵住了她的话。细密的吻中，宋见秋或许还在想该怎么劝一下这人。可是慢慢地，她竟也忽然变得松懈，慢慢地，她想，就随她去吧……

…………………………

她的身体或许已经虚脱，可她清楚自己的快乐，此时此刻，也清楚宋见秋的放纵。一切一切，她只是想让这个晚上再久一点。

宋见秋什么也没说，可她撑起身子来，一只手伸下去。

扶着她的肩头，沈未明昂起头来，她向上看到混乱的天花板，混乱的音符飘上去。她早该明白人生不过也是一首乐曲，所有追逐、所有执念都是过眼云烟。她有着举重若轻写下乐谱的能力，却始终没有轻轻放下人生的释然。

所以啊，如果能一同离去也很好……混沌的天花板，宛如混沌的航道，把她指引到飘然欲仙的秘境中去。

宋见秋，一款移动的ATM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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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十七·迷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