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正在哭泣。
冰冷的雨水歪歪扭扭地爬过高层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将窗外璀璨的霓虹夜景晕染成一团团模糊而黏腻的光斑。
已是深夜十一点三十七分,开放式办公区内,只剩下林晛工位上的那一盏孤灯还亮着,在空旷巨大的黑暗中,像一座漂浮的、随时会熄灭的孤岛。
她敲下最后一行代码,保存,然后移动鼠标,点击了关机。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像一块黑色的玻璃,映出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五官是清秀的,但眉眼间凝结着一股长年化不开的疲惫与疏离,像冬日清晨挥之不散的薄雾。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
【晛晛,下班了吗?雨下得这么大,一定打车回家,别心疼钱。伞带了吗?到家务必给妈妈发个消息。唉,要是有人跟你做个伴就好了,你一个人,妈妈这心总是悬着……】
林晛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敲过去三个简洁的字:
【知道了。】
然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伴?
她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沉淀已久的苦涩。
她站起身,骨骼因为长时间的静坐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拿起靠在工位隔板上的那把黑色长柄伞。
伞很结实,质量上乘,是上周同事小薇硬塞给她的。
那天只是天色阴沉,小薇看她总是独来独往不带雨具,便热情地将这把备用伞塞进她手里:
“晛晛,拿着吧,看这天色,保不齐就要下了,有备无患嘛。”
林晛推拒过,但拗不过小薇的热情。
第二天,她带着洗干净的伞想去归还,却得知小薇在办公楼那干燥防滑的大理石楼梯上,莫名其妙地踩空,小腿骨折,当时就被送去了医院,据说要休养好一阵子。
看,又是一份被“幸运”反噬的善意。
精准,无情。
林晛从小就明白,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并非那种玄学意义上、模棱两可的“克亲”命格,而是一种更诡异,几乎像物理定律一样无法违背的“诅咒”。
所有投向她的“好运”与“善意”,都会以某种方式,转化为等量的厄运,精准地报应在施予者身上。
小时候,邻居家的老奶奶慈爱地递给她一块水果糖,第二天,老奶奶就在平坦的社区花园里摔伤了腰椎。
中学时,同桌的男生好心帮她搬那一大摞沉甸甸的练习册去办公室,当晚那个男生就因严重的食物中毒被送进了医院洗胃。
工作后,凡是试图对她释放善意,与她亲近的同事,总会接二连三地遭遇各种或大或小的麻烦。
次数多了,她便习惯了孤独。
拒绝帮助,拒绝靠近,用冷漠和距离感铸成一座坚硬的堡垒,把自己和这个温暖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这不是天性孤僻,这是她在无数次惨痛的教训后,唯一能保护他人的方式。
靠近她,就是靠近不幸。
她关掉灯,融入公司走廊的黑暗。
电梯下行时,狭小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镜面墙壁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写字楼大厅的值班保安习惯性地对她点头示意,林晛只是极快地颔首回应,便撑开那把黑色的伞,步入了瓢泼的雨幕中。
雨下得极大,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响。
她刻意避开可能还有人的小吃店和便利店,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走向地铁站。
这个时间,这条路上行人寥寥,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晕。
她走进空荡荡的地铁站入口,末班车尚未进站,长长的站台上空旷得很。
空气里弥漫着雨天特有的潮湿尘土气息。
站台上零星散布着几个疲惫的晚归者,各自占据一角,低头看着手机,彼此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
林晛习惯性地走向站台最末尾的角落。
那里灯光相对昏暗,离其他入口最远,也最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她靠着冰冷光滑的瓷砖墙壁,闭上眼,试图驱散加班带来的疲惫。
雨水的湿气似乎能穿透衣服,带来一股寒意。
她将伞尖抵在地面,双手交叠放在伞柄上,微微低着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预期的列车进站广播却迟迟没有响起。
站台上似乎比刚才更安静了,那零星的几个乘客也仿佛消失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对劲。
她猛地睁开眼!
站台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
惨白的灯光,广告牌上明星千篇一律的微笑,空荡的候车长椅。
但有什么地方,截然不同了。
是光线。
那原本只是刺眼的荧光,此刻变得冰冷彻骨,毫无生气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间,失去了所有温暖的色调。
是声音。
原本隐约能听到的通风管道低沉的风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此刻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试图移动脚步,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对面隧道那面原本应该是粗糙混凝土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变得像屏幕一样光滑。
此刻,那“屏幕”上正闪烁着混乱的雪花点,发出细微但刺耳的“沙沙”声。
那雪花跳动,几秒钟后,骤然稳定下来,凝固成几行异常清晰、仿佛用浓稠而黏腻的鲜血书写的文字:
【检测到适配者……灵魂波长匹配度99.9%……绑定加载完毕……】
【欢迎来到深渊系统,亲爱的‘厄运小姐’。】
【新手试炼副本即将开启……目的地:‘安康医院’。】
【祝您,旅途愉快。】
这不是幻觉!这感觉太真实了!
林晛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叮咚——!”
就在这时,熟悉的列车进站提示音骤然响起!
但这声音完全不似平常那个柔和机械的女声,倒像是用指甲刮擦黑板时发出的,能让人神经断裂的噪音。
一辆地铁毫无征兆地从漆黑的隧道深处驶来,缓缓停靠在站台旁。
不是她平日乘坐的任何一款车型。
它通体漆黑,车身上没有任何线路标识、广告或者号码。
车门,正好在她面前滑开了。
里面没有灯,也没有任何声音,从洞开的车门内吹拂出来,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不能上去!
绝对不能上去!
林晛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发出警告,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拼命挣扎。
然而,她的身体再次背叛了她的意志。
一股力量推着她,或者说,裹挟着她,身不由己地踏入了那扇敞开的车门。
在她双脚踏入车厢的瞬间,身后的车门迅速地合拢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车门即将完全关闭的那一刹那,林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扭头,透过那最后一线缝隙,惊恐地望向站台外侧那些用来采光的高窗——
窗户玻璃反射出的,不再是她熟悉的城市雨夜和对面大楼的灯火。
那玻璃后面,是一片彻底漆黑的诡异天幕,而天幕之上,正悬挂着一轮巨大无比、颜色猩红如血的——
月亮!
血红色的月光,透过玻璃,给站台内冰冷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阴影。
“轰——”
没有广播,没有提示,列车猛地启动。
车厢内部,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空无一物。
这里的光线极其昏暗,仅有的光源来自车厢连接处若隐若现都几盏幽绿色应急灯,勉强勾勒出空旷车厢的轮廓。
座椅是老旧破损的暗红色绒布材质,很多已经破裂,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海绵。
空气中那股铁锈和**的气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作呕。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车厢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在那些昏暗的角落里,影影绰绰地,或坐或站,大约有七八个人影。
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移动,死寂得如同坟墓。
幽绿的光线掠过他们的脸,映出的是一张张写满了惊恐、茫然、怀疑和极度紧张的面孔。
有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背包带子,指节泛白。
有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永恒的黑暗。
还有人蜷缩在座位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这些都是和她一样,被拉进这个所谓“深渊系统”的人?
林晛背靠着冰冷滑腻的车门,努力让自己站稳,心脏仍在疯狂跳动。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这是她此刻唯一熟悉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安全感的东西。
触感从掌心传来,稍微压制了一些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观察环境。
车厢前后两端都望不到尽头,融入黑暗。
车窗外的黑暗是绝对的,没有任何景物飞速后退的参照感。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如同一次精神上的重击:
【新手试炼副本:‘安康医院’已抵达。】
【任务目标:在医院内存活72小时。】
【警告:请严格遵守医院内部规则。违反规则者,将承担相应后果。】
【倒计时:71:59:59……】
【祝各位,游戏愉快。】
声音消失的瞬间,列车那令人不适的高速运行状态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停靠得极其平稳,没有一丝晃动。
紧接着,车厢两侧所有的车门,在同一时刻滑开了。
车门外,不再是漆黑的隧道,而是一条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月台。
月台前方,立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已经干涸的油漆,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安康医院站。
月台尽头,是一段向上的、灯光昏暗的楼梯。
楼梯上方,隐约可以看到一栋庞大建筑的轮廓。
那栋建筑的所有窗户都是黑暗的,没有任何光亮透出。
一股冷风,从车门外灌了进来,吹得林晛打了个寒颤。
“到了……真的到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放我回去!”
“安康医院?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对劲……”
角落里的人们骚动起来,恐慌像病毒一样蔓延。
有人崩溃地哭喊,有人试图冲回列车,但车门在他们靠近时猛地关闭,任凭如何拍打也纹丝不动。
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请所有玩家在30秒内下车。超时未下车者,将被视为放弃游戏资格。】
“放弃游戏资格”……虽然没说后果,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人们被恐惧驱使着,开始争先恐后地冲下火车,跑向那条昏暗的月台。
林晛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
她没有跟着人群盲目奔跑,而是最后一个,迈着尽可能稳定的步伐,走下了列车。
她的脚刚踏上月台粗糙水泥地面的一瞬间,身后的列车车门便无声地关闭。
紧接着,那列漆黑的火车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沉入月台下的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退路,断了。
现在,他们这群人,被困在了这个名为“安康医院”的诡异之地,脚下是冰冷的月台,头顶是那轮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血月,前方是那栋等待着吞噬他们的建筑。
林晛握紧了手中的伞,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无处可逃,那么,就只能前进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栋隐藏在浓郁黑暗中的医院主楼。
她的“厄运”体质在这里,究竟会带来什么?是加速死亡,还是会成为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
没有人知道答案。
生存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