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小雨。虽然现在已经十月,临川还是很热,和夏天没什么区别,三班的教室空调还是最不凉快的。
看到是小雨,许听禾就没把半开着的窗关上。她的位置离窗户近,细小的雨点越过窗打在纸上留下灰色水渍,把还没干透的笔墨晕开。她没有因为本子被弄脏而烦躁,反而还有点兴奋。
然而还没高兴上多久,没几分钟雨势就从温柔的细雨绵绵转成大雨滂沱。许听禾赶紧站起来,把窗户关上锁好,教室又开始闷热起来。
关上窗坐下的一瞬间,一声闷雷巨响,她的眼前突然暗下来。许听禾还以为是低血糖,直到听到陈晓的笑声才反应过来:停电了。
硕大的雨点砸在窗上发出咚咚的响声,许听禾抬起头望向窗外。玻璃上都是雨滴,打在上面的外面的景象显得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到,整个教学楼都是黑的。
陈晓高兴地转过身,语气中透着兴奋:“停电了停电了!”
教室一片嘈杂,老师还没来,班长站了上去组织纪律。但大家明显都沉浸在停电的喜悦中,根本安静不下来。
“我又不瞎。”许听禾说。她转头看向身边,贺冬玦握着笔,低头看着刚刚还在做的习题。
都这么黑了还能看清?许听禾想着,戳了戳她问:“你在干嘛?”
她没有听到回应,旁边的人动都没动一下。许听禾又戳了戳,结果被躲开了。
她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贺冬玦不喜欢肢体接触,但好像没有现在这么排斥。
在她还有些疑惑的时候,同学打开了手电筒,在班里照了一圈。光照在贺冬玦身上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许听禾看到贺冬玦的时间只有零点几秒,但还是看清了。她面上还很平静,只是紧皱着眉,可是身体绷得很紧,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她的呼吸很深很急促,像是在恐惧某种东西。
因为坐在角落,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许听禾在脑子里搜遍了自己知道的病症,没找到一个对得上的,有些慌乱。
“喂,你没事吧?”她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尖碰了一下贺冬玦的肩膀,又马上缩回来。
她在出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怕黑了吧?!
“你别吓我啊姐……”许听禾冷静下来,试探地问,“你觉得你现在是安全的吗?”
这次,贺冬玦回答了,但是很小声。她把椅子举起来挡着自己,预防同桌暴起伤人,然后努力凑近了听。
“不。”
不安全?为什么?不管了,起码知道该怎么做了。许听禾深吸一口气,放下椅子,安静地坐下。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努力让语气保持平静,“我是许听禾,你现在在教室,停电了,但是你现在是安全的。”
意料之中,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许听禾环顾了一下四周,同学都在聊天和玩游戏,没人注意到这里。
“我能碰你吗?”她小声问。她已经做好被无视的准备了。
半晌,旁边的人才有了反应。
贺冬玦撑在凳子上的手缓缓抬起,即使很努力保持稳定,却还是不住地颤抖。许听禾释然地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但很坚定。
其实许听禾也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贺冬玦的手有些凉,也有些汗湿。许听禾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稍稍握紧了点。
忍住啊许听禾,只是握个手而已,起码人家长得好看……她这么安慰自己。
许听禾拍拍陈晓的后背,“有没有带伞?借我一下。”她问。
“有啊……”陈晓从侧袋掏出一把伞,一回头看到两人相握的手,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她马上反应过来,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把伞放到桌上就转了回去。
杨幻看到她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地也回了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又默默将头转了回去,然后放了个东西在桌上。
……你俩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听禾无暇顾及这些,把桌上的东西放进口袋,对贺冬玦说:“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看到对方点头,她一手拿着伞,一手把贺冬玦扶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教室在二楼,下了楼梯就是户外,许听禾碰了碰她的后背,还是僵硬的。
“你是想去洗手间,还是去学校仓库?”许听禾问道,“洗手间也是黑的,学校仓库不知道,应该有手电筒。”
“……仓库。”
她点点头,撑开伞把两人笼罩在伞下,走进雨幕中。雨还在下,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大了,是中雨的程度。借着月光,许听禾找到了仓库,从口袋掏出杨幻刚刚给的东西。
她给的是仓库的钥匙,每个班都有一个人有,有人要用器材或者搬桌椅的时候会用上。虽然不知道杨幻出于什么目的要给,但也不重要了。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仓库是十年前弄的,已经很老了,推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很刺耳、尖锐的声音。
万幸的是,灯还能开。许听禾按下布满灰尘的开关,头顶的老式灯闪了几下,亮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贺冬玦之前被洒了红色油漆的桌子。她带着贺冬玦往仓库角落走去,避免看到。
许听禾踢了两把椅子过来,让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面前的人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应该是还没缓过来。
她发现,要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保持平静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许听禾想起了那把被掰断的钥匙。
那把钥匙对贺冬玦很重要是肯定的,在看到它被掰成两半的时候,她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还面无表情地揍了人。
许听禾以为是她本就心理素质过强,现在看来,平静表面下或许也会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或许是灯光的作用,几分钟后贺冬玦的呼吸便渐渐平息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许听禾愣了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冬玦已经哭过了——应该只算是流眼泪,因为没有声音。她眼眶有些红,脸上还留着泪痕,但是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多了几分淡漠和疏离。她把凳子移了个位置,靠在墙上盯着鞋尖一言不发。
这家伙竟然还会哭的吗?说实话,许听禾有点不敢相信这还是前几天一言不合给人脸上来一下的人。
她递了张纸巾过去,也没有说话,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最终憋了半天,许听禾憋出一句很蠢的话。
“你还认识我吗?”
贺冬玦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那个,你好点了没?”
“嗯。”
“你现在应该不想回去吧?我可以勉强在这留一会儿。”
“……嗯。”
“……你刚刚是哭了吗?”
“你有没有情商?”
还能怼人,应该没什么事了,许听禾放心地拍拍胸口。
她在等贺冬玦说教室的事,而贺冬玦一点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两个人又不说话了,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说话了。
“谢谢,还有……对不起。”贺冬玦低声说了一句。
“?你还会道谢啊?”许听禾嘴一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哦,忘记了,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对,她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不好意思。”她补了一句。
贺冬玦笑了一声,表示自己没事,脸上却带着一丝苦涩。
“不用道歉,我是认真的。”她说。
就是因为你是认真的才要道歉啊……
“好吧,那你在教室的时候……”许听禾想了想,又闭了嘴,“……没事。”
贺冬玦的头发已经湿得差不多了,有被雨淋的,还有汗湿的。她干脆把头发拆下来,随意绑了个低马尾,把湿透刘海往后捋了一下。
“我不想说,”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至少现在不想。”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许听禾赶紧摆手,“我只是随口问问。”
过了几秒,她又问:“你现在想回去吗?”
对面的人摇摇头说:“坐会儿,我有点累。”
“好。”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许听禾快速想了想,略带尴尬地闲聊:“这雨挺大的。”
“嗯。”
“这仓库也挺大的。”
“嗯。”
“……那个,你能说一下你刚刚的感觉吗?”
“不能。”
“那时间可以说吗?多久了?”
“不说。”
“好吧。”
看来是不会说了,跟个闷葫芦似的。
许听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关上的仓库门。已经听不到外面有什么雨声了,应该已经停了。踌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雨停了没有。”
贺冬玦跟着站起来,主动把伞拿起来。“回去吧。”她平静地说。
一路无言,教学楼已经来电了,每间教室都是亮的,但路还是有点黑。许听禾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的反应,反复确认她不会再像刚刚那样。
上楼的时候,贺冬玦忍不住了。
“……我真没事了,能别盯着我吗?”她有些无奈。
“这么明显?”许听禾干笑两声,移开视线看着前方,“我不是故意的。”
“屁。”
推开教室后门,视野瞬间明亮起来,看班老师正好从前门离开。听到声音,有几个爱八卦的马上回头,开始起哄。
“你俩咋不握手啦?”“对啊对啊,刚刚不是挺开心的吗?”“陈晓说你俩去厕所了,去厕所干啥呀……”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立马分开,离得远远的。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开心了?朋友关系好握个手又怎样?”许听禾臭着脸对他们比了个中指。
贺冬玦坐回位置上,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去厕所埋尸,你们也想去的话,一起?”
他们当然知道她在胡诌,但还是老实地噤了声,毕竟这个人上次怎么打的人他们有目共睹。
许听禾也坐了下来,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去上了个厕所一样。陈晓早已转身等候她们,笑嘻嘻地调侃:“到底去哪里了呀?”
“少八卦,有这时间怎么不把你拖了半个月的作业补了?”她把陈晓推回去。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