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89章 第 89 章

他朋友圈全部打开，停留在十年前，不多，但全都和一个女孩有关。

这太诡异。

明明十年前，季见予压根不屑打理朋友圈，全都是系统默认设置，像个死号。

苏冷默默看了一会儿，手机还回去，忽然想到陈弥刚才说的话，发僵的舌头动了动：“你说他本来要来？”

“对啊，不过他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他车好像被人砸了，最近安成出事你也知道了吧？”

苏冷“嗯”了声，因为足球赛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苏冷在网上围观了个大概，但她看不懂股市。起初，情绪低迷，那场好不容易正正好迎来艳阳天的球赛，从开场到散场，每一分钟都还历历在目，还有火锅、冰激凌、他的身体乳，因为爆出的丑闻，一下全都化成灰，失去了色彩。

后来，苏冷刷到陈弥刚才发的那条朋友圈是两人新鲜的合照，附上七年前在京城“造作”的摆拍，文案是：七年，现在是真正和大明星的合照了。

苏冷回淀城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回老人那里，陈弥乔劲也表示理解，把三人聚会的时间改成明天，主要是苦恼苏冷现在成名了，很多公众场合都不能再去，在哪里能玩尽兴是个问题。

和陈弥乔劲告别后，苏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夕阳西下，天边一轮灿烂巨日遥远且永恒。这个小区大部分都是老人住在这里带孙辈养老，这个时候早吃过饭了，就聚在凉亭聊天，脚边是追逐嬉戏的小朋友，一串串笑声清脆悠长，路过一楼，还能听到各家热火朝天的爆炒声。

苏冷放任耳朵去仔细分辨这些平凡有温度的声音，脑子在衡量要不要在淀城重新买一套房，老人就算去京城也不可能长住，本来要不是生病，让他们离开镇上都是不可能的。

以前苏南添还在的时候，他是离父母最近又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不止一次想把二老接来淀城同住，主要是老太太不愿意，借口来这边没有老姐妹一起打牌。但后来有一次回镇上过年，半夜苏冷被尿憋醒了，偶然听到奶奶和爸爸的对话。

原来老太太并非不愿意来，只是前几年，尤眉兰的爸妈在淀城住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因为尤眉兰的哥哥生二胎了，才搬回农村。老太太内心强烈不满，寒心自己生养的儿子首先去孝敬别人的爹妈，后来人走了，还是觉得心里有根刺，总觉得自己是住人家剩下的。

苏南添也很愧疚，和母亲道歉，再次劝说他们搬到淀城，老太太是个死倔的，“我和你爸身体好好的，两个人也能够活，你那个老婆，精明得很，嫁给你，知道什么福都先让她爹妈享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门儿清我和你爸为什么不愿上去住，可她一句话都没有，好像我儿子养她爸妈是理所应当的事。”

“妈你误会了，其实是眉兰她不停提醒我把你们接过去。”

“是吗？难道你们家都是她说了算？她让你这样做你才敢这样做？那我觉得更伤心了，好好的儿子，都是为别人养的，老婆才是第一位，老爹老娘算什么。”

苏南添还想说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妈就是这么个喜欢说气话的人，非要伤人伤己才算，母子俩一时沉默，后来老太太情绪激动，把人推走了。

等苏南添走了，苏冷揉了揉眼睛，跑进去扑到奶奶怀里，仰起小脸灿烂一笑：“阿奶，以后我买房子给你们住，你和阿公一定要来哟。”

老人抚着孙女一头漂亮柔顺的长发，泪眼婆娑，又忍不住笑了：“好，以后阿奶去帮蕉蕉带小朋友好不好？”

小苏冷脸红彤彤的，那个时候想的是在幼儿园午休她悄悄偷亲的那个男孩子，她想以后和他生孩子。得逞后，小苏冷正沾沾自喜，那个男孩身边的贱贱鱼突然睁开眼看她，她心慌极了，急忙比了个“嘘”的手势。下午放学，小苏冷一个人玩滑滑梯等尤眉兰来接，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苏蕉鹿你要不要想想怎么收买我？”

……

就这样到了二楼，她正准备敲，门就从里面开了，是姑姑，一脸惊喜：“刚还念叨怎么还没到，见予说应该快了，让我把门打开。”

住家阿姨刚好把菜端出来，附和一声：“小夫妻就是有默契，小苏你是不是只和季总报备，你姑姑都快急死了！”

苏冷低头看到地上整齐放有一双皮鞋，黑色风衣就挂在衣架上，那些隔空争斗的翻炒声瞬间只剩下一层，楼道充斥的滚烫香气在某个瞬间浓郁到了极点。老人家排排坐在沙发，喜上眉梢，笑眯眯看着她。

“阿公、阿奶……”

苏冷逼迫自己余光往厨房望去，换了鞋就往客厅跑过去，唧唧呱呱说了好多话，又突然站起来，走回玄关去拖行李箱，“我这次去芬兰，带了很多礼物。”

“买什么礼物，浪费钱……”

苏姑姑哭笑不得，“哎哟妈你孙女现在可是大明星了，你总是这样，晚辈想孝顺你你总不领情。”

苏冷知道奶奶就是这样，节约一辈子了，思想观念扭转不了了的，苏南添以前也说，你给他们钱没用的，得给他们买东西，实用的，其实他们喜欢得不得了。

她兴致勃勃跑过去，一抬眼和正好从厨房出来的男人对上目光。

黄昏也变暗了，屋里没开灯，处处是阴影。

季见予还是那个季见予，穿休闲装，不需要戴围裙也能轻轻松松做出一桌好菜，只要他想。

“回来了。”他反应很平静，真的仿佛只是在家做饭等着归来的妻子，一天没见而已。

苏冷没回答，行李箱碾过地砖，轰隆隆在空空如也的心底留下了一串长音。

把阿姨也叫过去，苏冷全心全意和他们展示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不亦乐乎，季见予擦干手，默默把客厅的灯打开，又独自走回厨房接了通电话。爷爷拍了拍苏冷的手，打断她：“蕉蕉，你要不去帮帮小季，不然全家就他一个人在做饭。”

目光里，那个单薄挺拔的背影渐渐又远了。

苏冷皱了皱鼻子，很不情意的样子，“他自己爱做，凭什么要我帮他？”

奶奶笑了，传统观念，压低声音“教育”她：“你老公，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苏冷还是不肯，继续摆弄她那堆宝贝，声音娇娇软软的像撒娇，“我不会做菜，我坐飞机已经很累了，不想还把自己搞得油油腻腻的。本来我还想带你们出去吃顿好的，谁稀罕他自己做。阿奶，他可是大少爷，他做的菜你们也敢吃呀。”

“我觉得小季做菜比卢姐还好吃，就是他太忙了。”

姑姑笑话老爷子，“爸你这话说的，你孙女婿管这么大一家公司，还能天天专门给你们做饭吃？一周两三次不错了。”

苏冷始终没说话，一个人把给老爷子买的衣服上的标签抠了又抠，老太太看不下去，示意阿姨把剪刀拿给她，“给抠烂了……”

姑姑还在感慨：“蕉蕉是好命，和她表嫂一样，柴米油盐根本不用管，当甩手掌柜就行了，咱们家都是好男人。”

十分钟后，苏冷陪他们看电视，突然注意到老太太不停吃了很多她从京城带回来的糕点，有些担忧：“阿奶你饿了是吗？”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说话直，现在收敛一点了，拍拍手，“吃点这个就好了。”

“那也不能多吃的呀，会上火的。”苏冷边说边给倒了杯水，下意识瞥了眼厨房，心头一动，卯了股劲儿就走过去了，其实也没多想。

“怎么还没好？等你做饭全家人都得饿死。”

季见予本来在凝神思考什么，冷不防听到她来势汹汹偏偏发狠也奶凶的嗓音，眉间怔忡一闪而过，随即也明白了，她在演戏。

苏冷还是怕他们看出端倪，像人们常说的，老人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米都多。

“已经好了，正要叫你们。”季见予眼神宠溺黏在她脸上一般，伸手替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自然而然的亲昵姿态。

苏冷怔了怔，心砰砰直跳，余光发现客厅所有人都在盯着这边，轻轻往旁边躲了躲，“你手全是油烟味。”

季见予心神一荡，微微一笑，是个戏谑无奈的表情，把手收回去了，几秒之后，苏冷悄悄看回去，发现他还在注视自己，黑白分明的眼，分明冷淡又分明炽热。

可没等她说话，季见予就轻轻往她腰上推了一把，“去，洗手。”然后朝客厅那边招呼人可以开饭了。

这样的季见予，在某个瞬间像极了逢年过节负责为一大家子人掌勺的苏南添。只有一点不同，苏南添不管在外多威风凛凛，官再大，言行举止总有亲和力，季见予不是，他投身世俗，整个人也是不近人情的漠然。

“哎哟，都是蕉蕉爱吃的，见予你心里只有老婆吧？”姑姑故意在一旁拱火，引起了老太太的不满，“蕉蕉爱吃什么我们也爱吃什么，你要不爱吃自己动手。”

姑姑人到中年，在母亲面前，还是心虚。

“以前做这些我看阿公阿奶也吃得很好，就这么做了。今天时间有点赶，姑姑爱吃什么，我下次再多添几道菜。”

老太太忙对季见予说：“蕉蕉喜欢吃的我们也都喜欢，她难得回来一次，只管顾她就好了。”语气里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女的溺爱。

饭吃到一半，季见予电话响了三轮，第四次响时，苏冷忍不住要发火，季见予在这之前快速说了句“抱歉”干脆出了家门。姑姑和老人用家乡话解释：“他车被人砸了，麻烦得很。”

老太太听了，嫉恶如仇，黑着脸骂：“这年头还有这么没素质的人，自己生活不如意看谁车好就砸，小贱种……”

车的确是一些不理智球迷砸的，一场球赛的一张门票，有可能是他们几年的积蓄，全进不良商人和**政府账户里了，气不过，于是挖到J集团母公司，砸豪车泄愤。

*

一顿饭结束，祝阿姨负责洗碗，季见予把买来的水果拆出来，老人撵苏冷过去帮忙，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孙女什么都不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实际上蕉蕉可能干，什么都能干。他们的观念里，能干、爱动手才好，以前苏南添就是太宠了，老太太和尤眉兰婆媳俩难得在这一点达成一致，可谁让苏冷是这辈唯一的女孩，会撒娇嘴又甜，老太太也总不舍得差遣她干活，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可这几年他们生病，蕉蕉倒什么都能干，老太太即觉得意外又觉得难过，如果她爸爸还在，这些事按理来说也轮不到她做。

苏冷磨磨蹭蹭走过去在季见予旁边蹲下，季见予看她一眼，继续专注手里的动作，“你坐着就好，马上就能洗完。”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季见予捧了个西瓜，站起来往洗手间去，完全无视淡淡的苏冷，她气不过，立马站起来追过去，“你不要脸……”

她前脚刚踏进洗手间，下一秒，季见予突然拽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来，脚一勾，锁门，一气呵成。空间狭窄，苏冷觉得他撑在上方把所有光源都挡住了，仰起头一时看不清他五官，只听到一声低笑：“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打算重新买房，在此之前，从这个月开始，我会把房费付清。”

季见予缓缓后退一步，目光始终在她脸上，弯了弯唇角，不甚在意似的，“安成就有楼盘，你如果看不上，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其他的。只是如果是新房，装修就很费事，还要通风，一年之内别想搬进去。”

“如果是好一点的二手，也可以考虑。”苏冷不知不觉被他绕进去，捡起进门前想到一半的问题。季见予看她皱着眉，眼神坚定的样子真的认真思考，漫不经心抬起手朝她脸上轻轻弹水，苏冷堪堪叫出声，浑身一激灵捂着脸往后躲，生动如画，惊愕、愤怒、迷茫都印进了季见予死水一般的眼底。

繁冗的心，渐渐平静了。

在苏冷发作前，他打开了水龙头，说了句：“就这样住着先吧。”看都不看她，似乎全身心投入洗水果这件事。

苏冷想起除夕夜。

她没理他，自己蹲下来负责那个笨重的西瓜。洗手间里，一时只有水花溅起的声响。

“以后你不要总过来了，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他高，需要微微弯下腰去就水龙头的高度，干净白皙一双手上全是水珠，轻轻松松把一颗颗鲜嫩的枣洗干净，线条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下也是毫无温度的，薄又锋利。

苏冷收回视线，反反复复搓着一块泥，没什么情绪开口：“你整天给别人长辈做饭、打下手，你为自己父母做过这些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把季见予问倒了，苏冷不动声色抬眼，却发现他依旧面无波澜。苏冷摇了摇脑袋，垂下眼皮，“我不想让你妈觉得自己儿子是替别人养的，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担不了这个罪名，你从来都是从你角度去做任何事，从不会为别人想。”

“如果是我，儿子对老婆的家人上心，我会为他感到骄傲。”

苏冷惶然抬头，一时有些眼眩。

“这是基本的孝心，你现在不在他们身边，但是我在，所以多做一些是本分。而且，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别人怎么想，别人也没资格去评判什么。”

“但谢谢你提醒我，我的确没怎么做过菜给我爸妈吃，我们家的相处模式，这会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如果你在，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他在克制地表白，压抑着几分忐忑的期许等待她回应。

苏冷恍恍惚惚记起，季宏风总会说，有她在，家里气氛完全不同，一家四口整整齐齐的，那顿饭他才吃得真的畅快。

出神间，眼前罩下来一阵黑影，他身上真的有油烟味，但不腻重，还是白麝香的后调占上风，这太诡异。

季见予拿了张纸巾，从她手里接过圆滚滚的西瓜，沾了水，轻轻揩几下那块顽固的泥巴就掉干净了。

“他们砸的，是雷克萨斯吗？”

季见予一怔，随即莞尔一笑，“是，车外观没什么问题，但轮胎被扎爆了，所以今天没能去机场接你，抱歉，我失约了。”

苏冷什么忙都没帮到，不知不觉，她抱着膝头蹲在那里，开始回忆从网上浏览到的零零散散的信息，心无端一痛，那句“是不是很糟糕”还是问不出来。

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对这段已经山穷水尽的婚姻，包括他这个人还抱有一丝一毫留恋。

意识到他们在里面呆太久，苏冷肌肤漫过一阵颤意，拿了那盒枣子想要往外走，身子突然被一股强劲又温柔的力量扳过去，潮热的掌心捧起她脸，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轻浅克制的一枚吻落在她嘴角。

刚才起来那一下，没有缓冲，似乎太猛烈了，苏冷紧紧抓住果盘边缘，双脚似乎已经离开了地面，大脑嗡嗡作响，什么都没留下。

“水果端出去，我就要走了。”

老人家还想留人，满脸遗憾，但知道这个孙女婿是忙，姑姑提了一句：“蕉蕉你要不跟见予先回家？你不是不会开车，等会儿没人送你，太晚了，现在也不可能让你自己去打车吧。”

气氛一时沉寂。

苏冷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上次回来，借口季见予在京城，她在这边住了几天，可这次呢？

老太太也催她回去早点休息，心疼她瘦了一圈，坐飞机肯定累。

不知怎么的，苏冷内心很焦灼，就在这时，听到季见予淡淡开口：“奶奶，冷冷难得回来一次，让她陪你们住两天，反正平时不管她在哪里，我飞过去也方便。”

听到最后，苏冷猛一下抬起眼，季见予付之一笑，将她灼灼目光里将要燃起的一点感激也抹去了。她觉得他在挑衅，言下之意，无论她逃到那里，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季见予永远这么从容自信。

他真走了，姑姑暗戳戳示意苏冷送人，急死人，心想她这样被宠坏的性子怎么在娱乐圈混。苏冷不怕任何人，对这个姑姑其实没多大敬畏之心，抿着嘴假装没接受到暗示，结果一转过头，老爷子正冲她笑，一口金牙亮亮的。

“你要和小季回去了啊？”

搞半天，他根本没听到大家在说什么，一脸懵懂的样子，真的和小孩别无二致，让人哭笑不得，老太太却厌得不行，翻个白眼冷冷讥讽：“人家说天他笑地，被人骂了还在这里傻不愣登乐。”

苏冷忍俊不禁，起身凑过去手拢在唇边，提高音量：“阿公，我不回去，我就留下来陪你们住好不好？”喊完，她期待低下头看老爷子表情，他一个劲点头，脸色木讷，须臾，还是笑。

嗓子一把火燎原，苏冷突然起身往外走，含糊说：“我去送他，顺便扔垃圾。”换鞋的时候，柜子上包利群和一个打火机，苏冷掌心一聚，死死拿在了手里。

逃似的步伐，惊醒了楼道的灯，险些和一个黑影迎头相撞，她惊慌抽了口气，季见予抬起头，也是错愕。

她一双眼湿漉漉的，仿佛无数碎掉的光在闪烁跳跃。

“冷冷？”

他极力压抑，可轻柔语调里还是藏不住丝丝期许和感激，他看到了自己遗忘的烟和打火机。

“你故意的！”苏冷直接把东西砸出去，天花顶轰塌的错觉，稀里哗啦从季见予肩头滚落，他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脸色漠然忽然把人紧紧抱住。

他在台阶下，苏冷微微高于他，触碰到他的一刻，她身子像片落叶从高处坠到了人间，脸颊贴上了他柔软的发，上面全是熟悉的香气，苏冷很想抬手把它们揉乱。

凭什么他总能这么体面，冷静，却总搅乱她的心。

“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