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87章 第 87 章

杨咏把苏冷带到一家酒吧，二层的单间包厢，去到的时候，向星赫坐在高脚椅上，拿了把米色电吉他，西装革履一丛忧郁，姿态又是闲散的，听到高跟鞋声响，抬眸一笑，“来了？”

四个保镖不声不响守在门口，苏冷不声不响走到他对面坐下，没说什么，托了腮往落地窗俯视，像是行程奔波累得只想保持沉默。

因为是私人酒吧，装潢昂贵，一楼大厅人也不多，大家坐在吧台只是窃窃私语，看调酒师卖弄技艺，从墙体发出的蓝色灯光像海洋，借酒消愁的他们是浮游其中的鱼。

“这家酒吧一般人进不来，你放心吧，方圆十里，狗仔也靠近不了。”

似乎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向星赫随意拨弄了两下琴弦，清脆嘹亮一串余音，眼神沉沉注视着对面那张安静清冷的美丽容颜。

“你说淀城有家你们从高中就喜欢去的酒吧，叫‘上岸’，寓意很好，你在酒吧的时候，最快乐，它可以让你忘记烦恼，像海里自由自在的鱼。”

这家酒吧，是为她开的，墙体到全顶海蓝色灯光和人像投影的设计，也是她说出自己感受后他提出的方案，当时她很期待，还夸他真不愧是未来的向大导。

至于为什么这家酒吧最后开在了S市……

苏冷是向往大都市的，她的野心绝不止生命停留在南州，可淀城有太痛苦的回忆，她只想往外走。但京城对于他而言，又是一座牢笼，所以他们曾经约定，在S市结婚成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冷没有完全欺骗季见予，她二十二岁，也和别的男人谈婚论嫁了，向星赫向她求过婚，那个夜晚，苏冷没有记录在小号，而是刻在心底，她觉得自己可以记一辈子。所以当初她开玩笑自己要去做女团和他转地下，向星赫才会如遭雷轰，根本无法接受，明明两人已经约定好，等明年她毕业两人就去领证。

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信誓旦旦、大胆热情诉说自己女团梦的苏冷，如此明媚动人，这样的女孩子，怎么甘心早早被婚姻困住呢？

向星赫失落极了，认定求婚的那一刻，苏冷肯定就在笑话他怎么会这么蠢。

两人再次重逢之后，他毫无保留向她忏悔过，他这个人的确有极度自卑和内心狭隘的一面，两人走到分手那一步，他占主要责任。

但苏冷真的毫不介意了，更让人无地自容和挫败。

“小冷，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

本来，他从美国直飞S市见她这一面，是想和她说清楚最近网上发生的事，并非是他故意不作为。向星赫内心比谁都要害怕苏冷误以为他想利用这次的舆论风向逼她和他在一起。

话题爆掉的那天早上，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制造热度的源头，准备谈价格，意料之外的是对方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是放出两张照片作为筹码，让他这边的人自行取舍。

一张四个少男少女穿校服的合影；

一张是高朋满座中极亮眼般配的合照。

穿校服那张，是苏、季、游、沃四人在三中的合影，另外那张是去年安成和某医疗器械公司为庆祝签约成功举办的酒会现场图，向星赫早看过了。

根本不用对方明说，向星赫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如果停止发酵他和苏冷的话题，他们就会向公众爆料苏冷已婚的事实，并且带上高中那段苏冷“劈腿”男友兄弟的往事。

两件事其中一件一旦曝光，对苏冷如今乃至往后的事业生涯而言，都是致命打击，更何况，对方显然是做足准备目标明确。向星赫猜到对方极有可能是苏冷季见予身边的“熟人”，可若说她是想打压苏冷，直接放出这两张照片就会得到想要的效果，可对方没有，而是看似把选择权扔到他手里，让他取舍。

如果苏冷已婚，哪怕是她正在闹离婚，现在网上一致支持他和苏冷“破镜重圆”的声音也一定会减弱，因为无人知晓苏冷和季见予闹离婚的真正原因，而始作俑者搭上一张“四人行”照片，无疑是想把公众舆论往苏冷一个人头上带，用她曾经“劈腿”的黑历史，来误导大众——现在，她同样是婚姻失败的罪过方。

向星赫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担心苏冷遭受网暴的同时，单纯不希望她和季见予十几年的爱恨情仇公之于众而已。

他像个小偷，心惊胆战又洋洋自得享受现在全网赞颂他们曾经美好爱情的局面。

“过去？”苏冷笑了笑，“你不如说重新开始。”

向星赫心空一瞬，指腹滑落不经意拨响了一根弦，等空气重新安静下来，苏冷看着他开口：“可我不会再和任何男人重新开始了，我从初中开始谈恋爱，从没吃过回头草，唯一别无选择余地的一次，对方也是和我说重新开始，我投入进去了，可是结果不尽人意。你们只是无法接受是我先提出了分开，所以觉得你们当时的情意没能完全给出去很憋屈，可谁能保证你们的爱能有多少，多到足以支撑一辈子吗？你们逮住现在的我要我接受你们的感情，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发现，过去的美好消耗得如此迅速，甚至不过是执念而已，等给够少女时期目中无人的我一个教训，你们随时可以抽身。而我，”苏冷无奈摇了摇头，“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底气，可不代表未来没有。”

她清醒的发言，让向星赫无法反驳，不是理亏，而是这样的苏冷太遥远了，她不再是那个无聊就只想找个男人陪伴，把谈恋爱当消遣的女孩。

向星赫不知道该先为她高兴还是先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被一样东西伤透，是因为她曾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出去。她被爱情伤透，不是因为他。

“他对不起你是吗？”

季见予婚后的一些传闻，向星赫从未错过，他愤怒这样的男人怎么够配得上他的小冷？从去年七月份，向氏几次抢走安成旗下证券公司的客户，高价挖走了安成下线房地产的土地供应商和规划设计公司，今年初季见予“岳父”的性丑闻风波，让银行和安成股票陷入动荡，向星赫远程操控小添一把火，让安成集团前后损失将近六个亿，如果不是后来事情有反转，向星赫本来准备顺势为之让相关部门介入调查安成背后是否存在桃色产业，就算没有，让总部挨一记重创也是必然的。

但总归没下死手，因为苏冷还在季家，季见予不好过，名义上的总裁夫人也会跟着遭殃。

向星赫很矛盾。

他甚至专门找过私家侦探跟踪季见予和商琳，想着如果拍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照片，苏冷这么骄傲，一定不会选择忍耐而是主动离开。可同时他又怕丈夫出轨的事实伤害到她。

对商琳，向星赫略施小计就能让她全部工作摆停，可他没选择这样做，只是选择性断了她一些资源。他早查清楚当年苏冷被第一个投资《归江东》的制作公司抛弃，是商琳从中作梗，苏冷被完全封杀的灰暗岁月，她“功劳”最大。所以他想要吊着她一口气——让她不明所以为什么自己资源断崖式下跌，重新品尝那种一天跑十几个剧组老老实实试戏，满怀希望但最后还是没有被录用的滋味。这都是她让苏冷吃过的苦头。

他希望彻底封杀这一步，交给苏冷，他会给她这样的权力。

但没想到，除了他，还有人在封堵商琳的演艺之路。早前，他派出去的私家侦探也全都无功而返，甚至季见予和商琳每次见面总有一大帮人在，没办法，狗仔只能把在场的其他人截掉，营造两人独处的假象。

季见予和苏冷的往事，向星赫也是去年底那场酒会之后才知道的。

那场酒会，够戏剧化，安成总裁第一次携夫人公开露面，在淀城当地的确引起了不小轰动，尤其是当红女星和总裁夫人穿同款礼服当面挑衅和季见予抱着昏倒的苏冷丢下全场人扬长而去两个时刻，成为全城热点。因为涉及娱乐圈，当时在网络上也引发了不少讨论，向星赫从实时广场捕捉到类似于“季见予居然娶了苏冷”、“两个渣男贱女十年后再度锁死”这种言论。顺藤摸瓜，探进了当时相对于商琳热度较小的讨论圈，看完了自称淀城三中学子发的帖子，浑身发麻，消耗了一整包烟才消化了入眼的所有文字。

苏冷和季见予，是青梅竹马，这也合理解释了为什么当初一无所有回到淀城的苏冷能迅速“攀上”高枝，嫁入豪门。

可两人并不是毫无感情基础的家族联姻。

“你爱他？”今天之前，向星赫仍宁愿相信当时她急匆匆结婚只是为了摆脱自己。

可她刚才说，她唯一一次吃回头草，全身心投入，也曾是想过和那个人重新开始的。

“是，我爱上他了，任何时候我不会否认这一点。”苏冷无比冷静的坦荡，似乎还是那个随心所欲不顾一切敢爱又敢恨的苏冷，可她过于凉的表情，眼波平静，完全不像讲述爱情的口吻，仿佛抗拒着人走进她的内心。

“爱情无法用对错来衡量，但有时候它的存在的确像个笑话，我和他，中间有不是几年、十几年，而是二十年的纠葛，我没有办法轻易剔除掉这段几乎占据我全部人生的记忆，也许到我老死那天，也无法忘记。我和他十七岁分开，比你我要惨烈得多，十年后他会和我结婚，是为了报复我，而我和他结婚，其实怎么不算一种选择呢？人总要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向星赫来不及分辨滚滚而来的情绪，迫切想要证明，“我和他不一样。”

“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苏冷恍惚一瞬，“我曾经也对不起他。原本我以为，等他报复完，我们就两清了，可以继续这桩从一开始只有利益可言的婚姻。可我真的代入了妻子的角色，无法接受他哪怕一瞬间跳出丈夫的角色。其实我们都在婚姻里迷失了自我，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是他不肯离婚对不对？”向星赫混乱极了。他原本以为，苏冷结婚的消息之所以能被封死，是季家出于商业利益的考量，可如今看来，这的确是季家的作为，只不过因为另一个男人同时也在倾尽全力保护她。

季见予和苏冷在这场冰冷、充满龃龉的婚姻里，相爱了。

连分开的理由，听上去都充满遗憾。

苏冷的沉默代表了一切，向星赫慢慢放下手里的吉他，觉得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过了很久，他自嘲一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帮到你。”

苏冷凝望他有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当初两人正式分手那天，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一时心头沉重。两个人，其实原本可以创造更多可能，又或者，此生不再有任何纠缠，但命运总是弄人。

“我本意不是这样，因为这对你不公平。”

向星赫再一次确认自己还是会为这个叫苏冷的女人心动。

“那要怎么样呢？澄清吗？要我撒谎现在对你没有任何留恋，”他嘴角发苦，“这同样对我不公平。”

苏冷无话可说。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做任何回应，我无所谓，至少目前看来，对你而言这个局面是好的。可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你和季见予结婚的消息会被曝光。想听听我意见吗？”

苏冷目光投向了楼下，似乎心思早飘远了，向星赫恢复冷清从容，单手给她倒了杯酒，汩汩声响，随着心跳沉落。

“在曝光的时候，你已经把婚离了。”

将酒瓶轻轻放稳，向星赫看了眼对面无动于衷的人，说：“别误会，我虽然私心希望你和他分开，但并不是怂恿你一定要这么做。我知道，任何人也无法动摇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冷抿了抿唇，口红似乎早已经干涸了，她手抚了两下杯身，却没有用酒滋润的想法。

因为那只会更痛。

“我和他，是一定要分开的。”结婚消息随时有可能曝光，到时候，离婚就不止是关起门来两个人的事了，只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的因素被牵扯进来。

要全网见证她因为丈夫婚内和初恋情人在异国街头拥抱所以离婚吗？

这太耻辱了。

哪怕自己能从中获利，苏冷也不想被同一件事反复中伤。伤口流血太多，反复结痂，是会留疤的。

而且她真心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季宏风等无辜的人，还有爷爷奶奶，文玉说得对，她现在身处这个圈子，风吹草动，会波及到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可如果曝光出来，她已经把婚离了，相当于斩草除根，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向星赫笑问。

苏冷想入非非，被他的话惊醒，一双眼猛然抬起来时，懵懂纯净，向星赫静静凝视，屏息三秒后，情难自禁地抬起手，又骤然停在空中，最终收回去。

“如果要逼他离婚，你可以利用我，男人最了解男人，就像你总拿他来刺激我一样。而且，我倒挺有自信，我拥有的你，绝对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如果他像我一样爱你，或者比我更爱你，应该和我一样，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外面缓缓流淌着伍佰那首《泪桥》。

“无心过问你的心里我的吻，厌倦我的亏欠代替你所爱的人，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知道你也一样不善于表白……”

至少，我们直线，曾经交叉过。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认识你，失去你，等你这么多年，早就没有公平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