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84章 第 84 章

季见予两脚叠在一起往墙上靠，整个人似乎一下坍圮了，笑意不减，嗓音是毫无温度的，“除非，你知道这个妈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甚至，她还希望她妈死。”

作为季见予的同学和他与警方的联系人，同学李然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他父亲曾在苏南添的支队，父子都格外敬重苏局长，李然知道苏局长的千金是季见予的小青梅而且两人还要结婚的时候，惊掉下巴，感叹淀城太小。

李然和他父亲也坚信苏南添并非死于一场纯粹的车祸意外。

但十年了，还是毫无头绪。即使是当年按流程走的调查，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好像苏南添命中注定有这个劫，要陪一个生活潦倒一心寻死的醉鬼历经十八层炼狱。

不过他们都相信，苏局长就算死了也是上天堂。

“怪我大意了。”季见予垂下头，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笼罩，如同虚度年华的颓废青对今天的太阳追悔莫及。

李然只能安慰他，“现在一切都有可能，你别想太多。”

“想太多……”季见予喃喃重复这几个字，眯了眯眼，反复咀嚼般，忽然笑出声，“有时候想得越多，越能证明答案已经与你错身而过了。”

几根手指头来来回回扣着大理石，季见予忽然弹了下李然的眼睫毛，玩世不恭的态度，李然惶恐：“你时差没倒过来吧，我可不是苏冷。”

“我知道。”

“那你？”

季见予若有所思弯了弯嘴角，吁出一口气：“也许，狐狸尾巴早就已经在我眼皮底下来来回回扫过很多次了。”

回到家中，季见予习惯将外套一挂，整个人陷进沙发，脑子混混沌沌的，休息不够造成的一系列病理反应终于可以趁虚而入肆虐发作。直到一块热毛巾触到肌肤，他一下惊醒，文玉松手淡然坐下，刺他一句：“怎么，那眼神是要把你妈也烧出个窟窿来？”

季见予涨红眼中所有情绪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锋芒锐减，充斥着几分茫然，小孩子最纯真的懵然。对文玉而言，也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了，一动不动注视他良久。季见予本能抗拒别人对他的照顾，手伸出去一半，忽然又把毛巾拿了回来，对着一边太阳穴轻轻揉滚。

“已经跌破三千点了，您说，能比外公去世那会儿被人骂‘卖国贼’还难吗？”

他回来前，已经去过安成，有不理智的股民朝大门泼油漆，等着划花他的车，季见予亲眼看着警方把人带走的。

还以为回的是盛凯，所以一睁眼看到文玉，倒不是防备，而是恍恍惚惚家里还有一个人。

潜意识回这里，也是不想拖着疲沓的身体孤零零面对一间毫无生机的公寓。

文玉注意到他衬衫上有一小块油漆，目光不咸不淡掠过去了，没回答他更像自问自答的话，“老婆跑了，就想着回家了。”

季见予揉着额角，苦笑，母子俩谈话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嗓音有些哑，“我想冷冷了。”

非常想。

想起小学，他因为奶奶去世阴郁、阴暗、阴晴不定，小苏冷不停和他说话，上课明目张胆开小差，越过她自己画的三八线身子斜到他身上，含过草莓味软糖的热气一层层扑洒在他肌肤上，窗外有只鸟都要捅他去看。

后来，她说她是想分散他注意力，让他开心。

此刻，很渴望她喋喋不休的聊慰。

季见予俯下身，迅速闭上了眼，想掩饰住眼圈迅速泛起的那圈红，可没兜住一滴滚烫的清泪。

季见予很少有那种徒劳一场空的沮丧感，可一个人回到这片土地，一切重新真实起来，全是有关她的记忆。

而她不在身边。

他忽然觉得这趟芬兰像告别，有种两人之间联系只有苏奶奶这根古老绳子的错觉，不管最后人是否平安无事找回来了，迟早是要断的。

文玉心口无形裂开一道口子，什么时候见过他流泪？原本以为，那次在京城医院的季见予已经是极限了，他生而骄傲，不知道妥协是什么。

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听王叔说，蕉蕉奶奶不见了。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回国。”

他这个儿子，年少到年轻，学业、事业方方面面没吃过什么亏，就算有什么，他内核强大，再焦灼表面也会云淡风轻挺过来，绝对不允许别人质疑他对自己的英雄主义。可那些事之外，他演绎了另一个自我，和一个女人从幼儿园到现在，二十多年，羁绊不断。

这一次，事业、爱情，季见予的四周忽然荆棘丛生。

“人一定会平安无事。”季见予重新抬起眼，里面水波无痕，五官线条冷锐，口吻坚定，像某种信徒。

可刚才李然通知他，镇上的老房子也没有找到人。

“报警了吗？老人走失，是很危险的。”文玉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季见予注视她良久，心脏又无端往下坠了一度，忽然说：“先不要告诉冷冷。”

“你总不能一直瞒着。”

季见予闭眼吐出一口气，胸腔跟着发震，下颌线绷得锋利十足，“我心里有数。”

苏冷跟着大部队回国，京城这时候已经草长莺飞，预告还会有一波冷空气，但无妨，绿色就是生机。芬兰和赵奇那次不愉快交谈后，赵奇跟没事儿人一样，当天晚上就再次光临她房间和她对行程，苏冷也装傻，除了星星，旁人都察觉不到这对工作伙伴曾发生过口角。

某天凌晨，一个默认用户名悄悄在热榜底部游荡，这个时候，早八人在梦里痛骂主管，熬夜的吃瓜群众也没大多兴趣点进一个毫无吸引力的词条，但不妨碍有人真的很闲，挨个点，吃到了第一手新瓜。

有人扒出这是当红新星苏孝真的小号，虽然在七年前就停更了，但账号里发布的动态都还在，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专门用来秀恩爱的小号。没有一张正脸照片，但有涉及南州大学、礼仪队等相关信息，和之前网友对苏孝真的爆料重合度极高。小女生秀恩爱无可厚非，天没亮的时候，大多数人津津有味浏览这个账号的恋爱日常，脑补代入俊男美女，直呼“好甜”。

虽然没有一张合照，但有对方长相的描述，而且苏孝真的男朋友，能差到哪儿去？以前爆黑料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苏孝真的美貌，直言她只谈帅哥。

起初，大家都在猜男方是那个南大心理教授，学校官网有谢鸣的资料，账号主人有记录对方生日，后来发现信息对不上。

排除。

本来大家注意力都已经散了，无非一段陈年旧事，甚至觉得从两年的动态来看，账号主人真是苏孝真的话，她本人并不像黑料中描述的那么不堪——多情**，渣女形象。

至少，账号里她完全是一个沉浸在一段健康恋爱里甜甜软软的女孩子，会撒娇，有点矫情，经常犯迷糊，乐天积极地记录生活点点滴滴。

也会抱怨，吃醋男友在公共课上又被表白，最后自信又傲娇宽慰自己一句“他说他永远只是我的，我也这么觉得”。

“今天过得很糟糕，一节课都没上，跑到金融学院那边，只想挨着他，很重要的一门课程，上到一半他突然走出去，我以为他要上厕所呢，结果人家发来消息，让我出去。我问，那书和包呢？他说不用管。就这样，他也一节课都没上。在酒店最顶级的顶楼套房，眼睁睁看着艳阳到落日到天黑，做到精疲力竭，他还能给我做饭吃，男朋友真好，突然觉得今天也不是很坏了。打完这行字，我打算去厨房再勾引他，洗碗难道比一个可爱动人的女朋友更重要吗……哼哼，生气！”

“今天拍到了X学长一张神图，我和他争论自己摄影技术也很好，以后没钱花了可以靠这个挣口饭吃，他一直在笑，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我就生气了，惩罚他不让他送我回宿舍。”“他还是悄悄尾随做了护花使者，我发消息让他滚，他说那可不行，我女朋友这么漂亮。我故意绕道想甩开他，结果绕进了小吃街，煎饼好香好香，可我要减肥。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突然塞过来一袋煎饼，我突然就原谅他了，是不是好没出息。”“本来想把煎饼拿去扔掉的，可回宿舍忍不住吃了两口，然后忍不住又跑下楼，我就知道他还没走，他拉着我到最黑的角落，开始接吻，我赌气说自己吃了煎饼熏死他，他说他特意没加葱花和香菜，因为知道我最终会下楼，他最终会吻到我。哦对了，死男人闻不了葱花香菜的味道。”

“对了，那张神图，我不会发出来的，因为他是我的，不让你们看，嘻嘻。”这条动态下面有个网友骂她有臆想症，觉得全世界都会喜欢她男人。

唯一一张背影图，是在海边迎着夕阳余晖伴着晚风，“男朋友拍的。”评论里有自评，“在沙滩的帐篷做好舒服，软软的，感觉自己和他也成为了浪花，自由自在，纠缠追逐直到天涯海角。”

“复习高数被难哭了，世界上怎么会这么讨厌的东西，但是男朋友买了好吃的，一直在我旁边计划下次出国的行程，我好烦他，可是又不知不觉开始和他一起做攻略，男人什么都不懂，还得是我，最后他摸摸我的头，说我的天赋在这里。”

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恋爱日常，细节丰富，让人羡慕不过来。

她也会给男方提供情绪价值，会自责他有烦心事她无从下手没办法分担，只会坚定表白

——“没关系的，X学长，就算做不了导演，只要你想，我永远可以是你的女主角，无论真实的人生，还是电影。”

就是这条动态，让人顺藤摸瓜扒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男方想做导演，是她同校的学长，外貌特殊的有她亲密厮磨时钟爱的左眼角一颗痣。

其实信息很足了，但离真相揭秘就是差点什么。

总奔走在吃瓜一线的网民火眼金睛发现无论是《归江东》首映，还是时尚盛典现场，似乎总会出现一个身影——淡淡一抹，可在众星云集的现场也能让人一眼注意。翻出盛典当晚一瞬即逝的信息源——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大佬深情凝视台上当红女星，结合电影发布会对此人的介绍，向星赫的个人信息很快被扒光，“金融四大家”向家二公子，网上他的信息不多，但用来吃瓜够了，这波反推，顺便唤醒了互联网记忆，一年多前这个向星赫因为包养小三和未婚妻家闹翻满城风雨。

但不妨碍当下大多数人期待他和苏孝真曾经真有过一段美好感情，并且现在他更像是旧情难忘的一方。

昔日情侣若干年后重逢，资本家和美艳女明星。

小说情节。

而且普遍认同的说法是当年那场风波是他亲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拒绝联姻。

很快，大家注意到，向星赫左眼角下真的是有一颗浅痣。皮囊优越的人，多高清的摄像头都扛得住。

于是，在繁忙的周一早晨，那则几度在消失边缘徘徊的词条冲上榜首，各种营销号联动发布“疑似当红影星苏孝真和金融世家二公子旧情未了”诸如此类标题的文章内容。

证据有条有理。

一眼过去，大家都会觉得“X学长”的“X”是普遍使用的泛代称，可它也可以代表“向”。

向星赫本科毕业于南大金融系，比苏孝真高一届，他理想是导演在界内不算秘密，也都知道著名导演李中曾是他同学，但最后向星赫迫于家族压力从了商，理想最终不敌现实，也与账号恋爱日记重合了。

账号停更在向星赫毕业那年，有人猜测，两人是因为男方要出国，逃不过“毕业季分手定律”。

而今，过去数年，两人在演艺圈重逢，如果故事的过去和走向是这样，大家对苏孝真背后有资本捧这一传言的容纳度瞬间扩增，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充满宿命感的粉红童话。

也恍然大悟，为什么说传言中的向星赫是个情感淡薄的男人。

他们的南大校友更是大为震惊，明明记忆中是苏冷倒贴不成，可现在摆在明面上的证据又让人无从反驳。

风向就变成了向星赫这种家世的人不能光明正大和草根女友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而苏孝真也没有抱怨，自己开了个账号记录两人的点点滴滴，还发布了类似于“谈一场安静的恋爱没什么不好”、“我们做彼此的观众”这样的内容。

一边倒心疼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