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舒把自己卡在了垃圾通道里。
这绝不在她这个二十六世纪首席科学家的应急预案中。
潮湿、腐臭的空气包裹着她,黏腻的不明液体浸湿了她腹部的皮毛,那种触感让她浑身的猫毛都忍不住要倒竖起来。
黑暗中,只有她一双金色的猫瞳闪烁着压抑的怒火。
半小时前,她还蹲在屋顶,冷静地规划着,如何巧妙地在那位信用顶格的小熊猫教授面前展示自己。
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街道。信用巡查队的悬浮车划破云层,广播里循环着“疑似黑户潜入,立即排查”的指令。所有的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粉碎。
现在,她——人类文明最伟大的科学家,正用一副毛茸茸的狸花猫身体,在充满腐烂气味的黑暗通道中艰难蠕动。
这简直是对她智商和尊严的双重侮辱!
爪子扒拉到一块黏腻的、散发着过期营养膏气味的包装袋时,林念舒终于忍不住在脑海里咆哮:
“小六子!你这破路线规划是拿脚算的?想让我葬身垃圾场就直说!”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脚。”系统小六子的少女音带着一股AI机械味,细品还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这是经过大数据,精密计算出的最快路线。”
“前方就是出口,计算显示,明轻月教授的女儿明无忧,将在五分钟后抵达出口附近的草坪。这是建立初步接触的绝佳机会。”
暗骂归暗骂,林念舒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她绷紧猫科动物特有的柔韧脊背,前掌死死抵住卡住腰腹的管道壁,后爪指甲尽数弹出,在粗糙的金属上划出五道白痕,猛地发力一蹬。
“噗通!”
显然当了三十年人类的林念舒,还没驯服这副猫的四肢。她对这身体的力量和协调性估算严重失误。
小猫圆圆的脑袋直接着地,摔得她眼冒金星,幸好动物的身体相对而言皮糙肉厚,不然地球上最后的人类,今天得栽在垃圾通道出口。
久违的光明倾泻而下,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还没等她看清周围,一个柔软的、带着哭腔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你……你是妈妈叫来帮我的吗?”
小狸花圆润的脑袋抬起。
一个穿着精致小裙子、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球,蹲在草丛里看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而在她不远处,是一栋温馨别致的小屋。
“小六子,放大拉进。”
狸花猫金色的右瞳孔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细光,视野逐渐拉进,如同高倍镜头的推近。
树影遮蔽着部分庭院,整齐的草坪上空无一物,窗帘严密地遮挡着房间内部,林念舒看不清里面情况。
没有意外的话,那个就是她此行的目标——明轻月教授的家。
而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应该就是明轻月的女儿明无忧。
目标,近在咫尺。
林念舒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她站起身,优雅地抖了抖沾上草屑的皮毛,走到那只名叫悠悠的幼崽面前。
她没有回答幼崽的问题,而是伸出收敛了利爪的肉垫,轻轻放在幼崽怀里的球上。
“下次,”她的声音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磁性,“可以把‘求救信号’,发得明确一点。”
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这孩子的生母,手段可真不怎么样,连监听设备都选得这么廉价。
肉垫发出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刺入皮球表面。
皮球打气口微不可查地闪了闪,小六子汇报道:"低频脉冲监听设备已销毁,信号源已屏蔽。"
在悠悠茫然的目光中,林念舒表情玩味,小家伙真是有个‘贴心的’妈妈。
回望了眼吵杂的街道,巡查队的声响渐渐逼近,她转过头,金色的猫瞳锁定幼崽,露出一个自以为最无害的微笑。
“我带你去见你妈妈,她在等你。”
明轻月怎么不算是幼崽的妈妈呢?虽然不是幼崽现在想见的那个罢了。
把走失儿童送回家长身边,这可是好事一件。
自我安慰的狸花猫维持着优雅的姿态,领着悠悠向着那栋温馨小屋走去。
她能感受到幼崽的手时不时擦过她那光滑的皮毛,对于要去的方向似乎有些怀疑。
“你……你真的能带我去见妈妈吗?”
明无忧仰着小脸,眼睛里还挂着泪珠,但已经亮起了憧憬的光,“妈妈说她今天会来带我走的,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
就是现在,林念舒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精准地捕捉并利用了这份渴望。
她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用那双在阳光下如同琥珀般的眼睛凝视着悠悠,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当然啦,我是你妈妈派来的‘特使’。她知道你爱吃苹果,特意让我给你带了这个。”
她伸出爪子,肉垫上凭空出现一块切好的苹果。总所周知,没有小熊猫不爱吃苹果。
这个世界的科技虽然没有什么重大突破,可继续开发人类留下的东西还是可以的,当初少见的芥子空间,如今人手必备。
等单纯的幼崽接过苹果,林念舒轻指那栋屋子。
“看,我们需要先去那里,拿到最后的‘通行证’。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秘密任务。”
她巧妙地将“回家”包装成了“执行任务的一部分”,将这栋她原本想要潜入的屋子,形容成了达成悠悠愿望的必经之路。
一个合格的科学家需要利用她一切可以利用的。
“小五,明轻月已经联系巡查队,说女儿走失了,他们正在往这边赶。”
小六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挂在脸上的亲和笑容微微一滞,在转头看向明无忧时,笑容更甜了:
“快走吧‘小特工’,拿到通行证,咱们马上就能见妈妈啦!”
谎言如同蛛丝,轻柔却牢固地缠绕住孩子纯真的心。
"小五,说谎是不良行为,请尽量避免。
这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她那个妈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在做好事。
不断给自己洗脑,林念舒妄图减轻自己,因为欺骗幼崽而带来的些许不安。
可爱的小家伙没有任何犹豫,嘴里嚼着香甜的苹果,用力地点了点头,主动牵着‘无害’小猫的尾巴,一起朝着‘任务地点’前进。
就在她们即将踏上门前台阶时,林念舒变回人形。
为了方便统一管理,在这个世界成年动物没有特殊情况在外都必须维持人形,不然很可能被抓去教育的。
专注于不熟练地变回人形,年轻女人没有注意头顶监控探头微微转动,泛着不祥的红光,而那扇看似温馨的木门,其上的智能门锁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小六子,你确定这是……明轻月?”
纤细的身影倒影在她金色的眼瞳中——对方比照片中清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显得空荡,挂在身上。
脸上原本充盈的胶原蛋白所剩无几,面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五官的轮廓依旧精致,却像蒙了一层尘的瓷器。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小熊猫原本乌黑发亮似玛瑙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琉璃。
她穿着一身简洁的家居服,周身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的疏离感,仿佛与门外温暖的夕阳隔绝在两个世界。
“是的,这就是明教授。”那个名满天下的天之娇女。
对面人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女儿,当看到悠悠脸上那不正常的、混合着泪痕与兴奋的红晕,以及她紧紧牵着那只陌生兽人的手时,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那眼神里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被触犯逆鳞后的、冰冷的锐利。
一股陌生气味闯入领地,闻不出是什么动物,明轻月手指不由的摩挲起手腕上不起眼的手镯。
“悠悠,过来。”
面对女儿,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妈咪,”
悠悠却往后缩了一下,反而更紧地抱住林念舒,大声宣告,“她是妈妈找来的!我们要一起去见妈妈!”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明轻月耳边炸响。
她的脸色瞬间白下来,看向林念舒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彻骨的寒意与杀意。
心中暗道不妙,林念舒正想开口补救。
但明轻月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
一道极细的银色流光从她腕间激射而出。
林念舒只觉脖颈一凉,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项圈已经"咔哒"一声扣紧,严丝合缝地贴住了她的皮肤。
“不是啊!我是……好”猫。
‘嘭’的一声重物落地,她变成了一只猫饼,被迫咽下未出口的话。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让她四肢发软,瘫成大字。
“小六子,这什么鬼?”林念舒在脑海里疯狂呼唤,现在唯一的伙伴,“资料里怎么没写?明轻月还有这玩意。”
“正在检索……这是明教授昨晚刚刚收到的好友的礼物,先前并没有细查送的究竟是什么。”
小狸花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尝试着挣扎想起身。可小六子的接下来到话语,让她彻底屈服。
“而且根据补充资料,这个项圈越挣扎,麻醉剂量会越大。”
放弃挣扎的林念舒,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明无忧扑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妈咪!你别伤害她!她是好猫!”
明轻月一步上前,将女儿拉到身旁,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因药力而眩晕的林念舒。
居然是一只狸花猫?那女人身边怎么会有猫?
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她抬起手腕,看着那个不起眼的装置正闪烁着代表“高危控制”的红色微光。
可想到女儿先前的话,她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砸向林念舒:
“利用我的女儿……你和你背后的那个女人,都一样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