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感受脖子上传来的凉意和小脸儿蹭来蹭去的痒意,本来极是心疼不忍之情顿时消散,低声笑着,双手用力扶握着她的腰,朝自己揽过来。
寇听雨听到景熙的笑声,“哼”了一声,双手绕到景熙身后,抓住景熙的长发用力向下拽,扯得他被迫扬起了头。
但景熙嘴角笑意未减,握着她腰的双手更未有一丝松动。
寇听雨眼前显出了景熙的喉结,她呲了呲牙,想着自己这些天的心情遭遇,纠结了几瞬,狠心咬了上去。
景熙闷哼,有些疼又有些痒的感觉袭来,他强压着不适感任她发泄,右手上移轻拍着寇听雨的后背,再慢慢滑下来抚着腰哄她。
寇听雨撒了气,腰背上被他抚着,像给金雪儿顺毛一般,她感觉被哄到了,才慢慢退后放开了景熙,带着未消退的哭腔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如何过得?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
景熙手未停,轻抚着寇听雨的腰背,瞄见她控诉不满的大眼,突然发力将她往怀中带,未留任何缝隙的紧紧拥着,言语中显出愧疚:“对不起,是我的错。应早些出来见面的。”
景熙等了等,见她未再追问,继续解释:“你这些日子如何过得,我已知道一些,对不起,让你烦扰了许久。”
寇听雨知道子午阁的仆佣会告知阿川也就是景熙一些府中的消息,并不惊讶他会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事。
但是,她突然用力推开景熙,直视他的眼睛:“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许芳洲会被赐婚给你?你为何不直接告知我?反而只提醒让我先不要信?”
景熙看着她生气带着怀疑的表情,不知如何说起,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在寇听雨不放弃的严肃眼神中,艰难开口道:“关于许家娘子被赐婚与我,是也不是。我知道我会被赐婚,但是我不明确知道会是她。”
寇听雨听不明白,蹙眉歪着头看他。
景熙觉得他再被她盯下去就要顶不住将全部真相脱口而出了,但他还不认为现在已有足够的胜算能够赢得她这个人。
何况,她的灵魂来处也是个未知数,他还没有把握,所以,他不敢说。
景熙只得用尽方法安慰她:“小雨,你可信任我?可信任我们独一无二的恋爱关系?可是信任我们一起长大这许多年的情意?”
寇听雨望着景熙好像有些委屈又很真挚的眼睛,虽然不解,仍是认真点了点头。
景熙继续道:“你如此信任我和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叫你失望的。但是有些事情现在与你说还为时尚早,你可愿意等一等?我有安排有计划,只要你耐心等一等,可好?”
寇听雨直接问他道:“我们会分手吗?你都被官家直接赐婚了,等一等,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吗?”
景熙点头,眼神肯定地回答她:“是,且信我,等一等就可以。我不会娶别人,今生你我注定要在一起。”
寇听雨听到他的承诺,心头一松,将头搁在景熙的肩上,微弱的鼻息拂过景熙的脖子。
两人静静地拥抱,感受彼此的心跳,气息,和温度。
景熙回到福宁殿东阁,夜里入睡之时,凝目望向床帐顶的龙纹,渐渐失了焦距的眼神透出了他的回忆。
*
前世,景熙住进自己的翊王府,事务繁忙之时偶尔也会思念她,但自己已拒绝了她,于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压制念想,不可再想她了。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病重虚弱的官家身前,听得官家将择日退位,将皇位传于他。且官家希望在他退位之前,先将他与许芳洲的婚事办妥,待他成家后再行登基大典。
景熙未作他想,答应了。第二日,他听到一个消息,寇家小娘子定亲了。
他不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觉,好似当头棒喝,又好似通体被浇了冷水般冰凉透骨,更似整个人突然失了神智,不知如何是好。
他慌张了,想去寇府找她,想问问她,又不知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
但他还是去了,得到消息的当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去寇府,人生第一次似贼般翻墙入府,来到空灵阁的院外。
他唤她出来,无赖般说若是他见不到她,他就直接进去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很快走出来,散着长发两手抓着披着的外袍前襟,眼中既有惊喜又有遗憾地望着他。
他几度张口欲言,终是未发得一声。
她微笑着开口:“好久不见,景熙哥哥。恭喜你被封翊王,听说快要成亲了?我也定亲了呢,我们相识相伴一场,你是来祝福我的罢。”
他苦涩地咽下喉头哽住的气息:“嗯,我来祝福小雨妹妹,”她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他眼角有光,望着她:“愿你一生欢喜,此生无忧亦无惧。”
她含笑应允他:“好,谢谢景熙哥哥。噢,不对,以后若再见,要叫你翊王殿下了。谢谢你。也愿你一生欢喜无忧无惧,佳人永相伴。”
他垂下头未作声,心中回答她——不会了,佳人就要见不到了。
离开前,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她:“若是当初七夕之时,我答允你,你如今是否会嫁于我?”
她淡笑不语,直至他坚持要一个答案时才说道:“景熙哥哥,我的人生里没有假如。我们向前看罢。”
她说完即转身欲走,他下意识迈步要追上去,还是僵立原地,最终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了。
如今获得新生的景熙,想到此处时内心苦涩依然历历在目,胸口如堵,气息不畅。
前世错失掉的佳人,今生无论如何,他都要定了。
*
七月初一朝会上,北辽使者当众上奏提出扩大边境互市之请,官家问询众公有何意见,其中分为两派,以寇衡宰执为首的反对派,以及以许芳洲之父许铭院正的赞成派。
官家不置可否,沉吟后下令将使者妥善安置尽大宋地主之谊,七日后朝会上给予答复。
垂拱殿内,官家照常与几位重臣在此议政,今日所议当属北辽互市一事。
在听过两派大臣辩论一番后,景熙主动上前,第一次奏对发表政见参与政事。
景熙弯腰拱手行礼,禀告官家及众位大臣道:“臣有刍荛之见,不得不奏。北辽所求扩市,看似商贾小事,实关社稷存亡——请陛下容臣剖陈利害。”
官家移目看他,又偏过头瞥了一眼各位大臣的不同表情,而后对着景熙轻点头“嗯”一声,示意他继续。
景熙直起腰,与官家轻碰一下眼神后垂下眼帘娓娓道来:“其一,军资之泄。辽使明言要增铁器、硝石,此乃弓甲火器之本。昔年幽云十六州之失,正因契丹得汉匠冶铁之术。若再开禁,恐他日汴梁城头箭矢,皆铸自宋铁。”
枢密使王公听此蹙眉道:“然澶渊之盟后,辽主称臣纳贡,若拒之过甚……恐怕不妥。”
景熙直视王枢密道:“王枢密可记得《孙子兵法》所说能而示之不能?辽主近年岁狩黄龙府,狼子野心未泯。其国中旱蝗,正该困之,岂可反输粮械?”
三司使丁公此时插话道:“可边境榷场岁入百万缗,若拒辽请,恐损国库……”
景熙微笑自若回道:“丁计相何不算算另一笔账?河北路养马费岁省八十万缗,盖因禁辽马南下。若开市允其携种马入境,十年后我大宋骑兵尚有优势否?”
景熙见丁计相沉思,转向官家道:“陛下明鉴,此非吝财,实断敌爪牙。”
官家听至此已然明了景熙的意图,与他自己所想不谋而合,但官家继续游移不定道:“辽使言民生多艰……”
景熙低头沉思状,但实则嘴角含着讥笑道:“陛下仁德。然可记得天启年间?辽使亦以饥馑为由求粮,结果转手高价售与西夏。今当效管仲购鹿之策——可许增绢帛、瓷器,独禁军资。既显天朝气度,又握命脉于手。”
景熙又长揖道:“臣另请增派皇城司察子混入商队,凡私贩铁器者——”他话止于此,抬手比划一个斩首的手势。
此时殿角记录起居注的史官笔尖一顿,随后记道—— ……翊王奏对语多机锋……
官家至此大为满意,击掌笑道:“善!便依翊王所奏,着枢密院拟不禁不准之清单。”
景熙继续道:“陛下圣明!既决意拒辽,臣另有一石二鸟之策——请调昭武校尉谢萧云赴雄州榷场,任监市使!”
官家挑眉疑问:“可是谢将军独子?朕记得他尚在御前班直……”
景熙禀告道:“谢萧云通契丹语,其母族乃辽国归宋人,熟知北地商贾伎俩。今派他稽查走私,恰如以狼牧羊。”
官家盯着景熙未作声,直至其他大臣面面相觑疑惑不已时,官家摆摆手叫其他人先退下,明日再议。
景熙沉默垂手站立,官家待殿中只余他们父子二人后,对他招手道:“你近前来,继续说。”
景熙快走几步至官家身前二尺处,袖中露出半截伪造的辽国密函低声道:“据皇城司密报,辽国西京留守耶律宗元,正重金招募汉儿通事……若谢校尉‘意外’被掳,其父谢将军必率真定府边军报复——届时辽国毁盟在先,我朝北伐便名正言顺。”
官家审视景熙半晌,而后摆手叫景熙退下了。
*
次日垂拱殿议政后,先传出一道旨意——
“敕:昭武校尉谢萧云,着即赴雄州充榷场监市使,兼领缘边安抚司行走。
特准「先斩后奏」之权,凡涉军械走私,无论宋辽商贾,立诛不赦。
钦此。 ”
史官暗记——《起居注》天兴二年七月条:
「翊王举荐谢萧云巡边,帝允。后萧云果于雄州擒辽谍,然身受重伤,其父谢将军亲往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