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夜宵之王 第16章 第 16 章

寻常日子里，南熏门夜市的喧嚣要到戌时前后才渐次升起，可今日不同。一年一度的冬至灯会如期而至。

苏瑜的‘深夜食堂’早已做好准备。摊子前挂起了新糊的鲤鱼灯，映得招牌格外醒目。

除了往常的几口大锅，旁边新设的茶饮档口格外引人注目，木牌上赫然写着："如意奶茶"、"玲珑炸鲜奶"、"灯影牛肉丝"。

胖墩卖力地吆喝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深夜食堂贺灯会，新品上市！”

“奶茶香甜，炸奶酥脆，牛肉丝儿能透光！”

“苏小娘子巧手制新味，包您吃了还想吃！”

新品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很快，‘深夜食堂’前便围拢了不少好奇的食客，队伍渐渐排了起来。

最先引起轰动的，是那碗看似朴实无华的“如意奶茶”。

苏瑜站在茶饮档口后，动作娴熟地将提前沏好、滤得清澈的浓茶汤与温热的、醇厚的牛乳按比例倒入铜壶，加入适量精心熬制的饴糖，然后握住手柄，快速上下搅动。

乳白的牛乳与琥珀色的茶汤在剧烈的搅拌中完美交融，泛起细腻的泡沫，一股奇特的、融合了奶香与茶香的温暖气息弥漫开来。

倒入粗陶碗中，一碗色泽温润、香气扑鼻的奶茶便完成了。

一位带着小女儿来看灯会的妇人被香气吸引，犹豫着买了一碗。

小女孩怯生生地喝了一口，大眼睛立刻亮了，扯着母亲的衣角：“娘亲，好甜，好香！”那妇人也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苏小娘子，这……这是何物？牛乳与茶？竟能做得如此好喝！一点腥气也无，反倒格外顺口。”

苏瑜一边忙着搅拌下一壶，一边笑着解释：“大嫂喜欢就好。不过是取牛乳的温润，清茶的解腻，调和在一起，图个中和暖意，适合这冬至时节。”

旁边，胖墩负责的“玲珑炸鲜奶”档口更是被孩童和年轻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凝固成形的奶冻切成均匀的小块，熟练地裹上一层薄薄的蛋液，再滚上一圈细细的馒头屑，然后用长筷夹着，小心翼翼地滑入翻滚的油锅中。

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奶块迅速膨胀，表面泛起诱人的金黄色。捞出控油，盛在小竹碟里，撒上一点点糖粉。

迫不及待的食客咬下去，外皮是令人愉悦的酥脆，内里却是滚烫、软滑、近乎流心的浓郁奶馅，香甜不腻，口感奇妙，引得阵阵惊叹。

“胖墩哥，再给我来一份！”一个半大小子囫囵吞下一個，烫得直抽气，却还举着铜钱嚷嚷。

“好嘞！小心烫啊！”胖墩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乐开了花。

而最考验功夫，也最让顾客们啧啧称奇的，则是那“灯影牛肉丝”。

这是苏瑜花了大力气准备的。选取上好的牛后腿肉，先用药材香料配成的卤汁小火慢卤至入味，再上笼屉蒸得酥烂，放凉后，顺着肌肉纹理，耐心地撕成头发丝般粗细的肉丝。这一步极其耗时耗力，全靠春桃和另外两个信得过的帮厨姑娘细心完成。

然后，便是最关键的一步——煸炒。大铁锅内放少许油，加入撕好的牛肉丝，以及磨细的糖粉、花椒粉、辣椒粉、孜然粉等十几种香料，用小火耐心地反复煸炒，直至牛肉丝中的水分完全被逼出，变得干香酥脆，色泽红亮诱人。

成品装入干净的大陶罐里，有客人点，便用干净的小碟盛上一份。拿起一根牛肉丝，对着旁边悬挂的灯笼光一看，竟真的能透出朦胧的光影，名副其实！放入口中，先是麻辣鲜香冲击味蕾，紧接着是丝丝甜意回甘，越嚼越香，是极好的下酒菜，也适合佐粥解馋。

一个显然是常在外行走的老商人，拈起一根牛肉丝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又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半晌，抚掌赞叹：“妙！妙啊！苏小娘子，这手艺，绝了！老夫走南闯北，这等功夫的牛肉丝，还是头一回见，头一回尝！”

夜市人潮涌动，“深夜食堂”前始终排着小队，胖墩和春桃忙得脚不沾地，额上见汗，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苏瑜更是如同指挥若定的将军，时而照看汤锅，时而调制奶茶，时而指点胖墩火候，从容不迫，井井有条。

“苏姑娘。”赵珩走到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话音刚落，又侧首轻咳了两声。

苏瑜正低头专注地调制着一碗奶茶，闻声抬头，见到是他，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目光便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放下手中的铜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上前：“世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夜风凉，您这身子……快这边请。”

她亲自引着他们来到摊子旁边一个靠墙、背风的位置，这里摆着一张矮桌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

挽剑与墨刃分立赵珩两侧。墨刃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挽剑则默默将随身带着的一个软垫放在树墩上，才扶着赵珩坐下。

“无妨，老毛病了。”赵珩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有些低哑，目光扫过摊前那块写满新品名目的木牌，“听闻苏姑娘这里出了新奇吃食，风味独特，在府中闷得慌，便出来走走。”

苏瑜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了然，不再多问，温声道：“世子稍坐，我给您弄点热乎的。”

她很快用托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如意奶茶"，特意比平常多放了些姜汁，“世子，先喝点这个暖暖身子。”接着又上了一碟"灯影牛肉丝"和一小碟新炸的"玲珑炸鲜奶"。

赵珩先执起粗陶碗，温热顺着碗壁传来。

他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奶茶，那甜暖顺滑、带着淡淡姜辣的滋味涌入喉间，似乎稍稍抚平了喉间的痒意。

他微微舒了口气，眼中掠过一丝慰藉。

又拈起一根牛肉丝，对着灯光看了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麻辣干香的口感倒是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果然……名不虚传。”他放下竹签，看向苏瑜，语气带着赞赏，却因气力不济，显得有些轻飘。

苏瑜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轻声问：“世子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尝这几样新品吧？”

她注意到，尽管他抱恙在身，但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如释重负。

赵珩闻言，脸上的倦意似乎浓了些，他以拳抵唇，又低咳了两声，才缓过气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苏姑娘聪慧。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他顿了顿，看着苏瑜瞬间变得专注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五王爷，倒了。”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亲耳从赵珩口中听到这确切的消息，苏瑜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等待着下文。

赵珩的目光扫过周围喧嚣依旧的人群，继续低声道，声音因压抑的咳嗽而略显断续：“贩卖私盐……以次充好，倒卖劣质军械，证据确凿。陛下震怒……已下明旨，褫夺封号，圈禁宗正寺。”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积蓄力气，“其党羽，正在清查。李尚书……牵连其中，自身难保。”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让苏瑜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个巨大的威胁，终于解除了。

她看着赵珩苍白疲惫却带着一丝轻松的神色，忽然明白，这场争斗，于他而言，恐怕也是耗神费力，乃至加重了他的病体。

“如此……多谢世子殿下。”她的感激中，不禁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庆幸，也有对他身体的担忧。

珩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倦意的笑：“不必谢我。是你自己争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肯定，“若非你在宫中应对得体，在宫外又将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让他们抓不到把柄……我想出手，也未必能如此顺利。”说完这段话，他似乎有些气促，又轻咳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灯会的主街上，传来阵阵喧天锣鼓，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开，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天地，也映亮了赵珩苍白却释然的侧脸，和苏瑜那带着担忧与感激的复杂神情。

“看来，今晚的灯会，果然……热闹。”赵珩仰头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华彩，语气飘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感。

“是啊，”苏瑜也望向夜空，声音轻柔，“这烟花……真美。希望是个好兆头。”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赵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