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走后,李佑安心绪烦乱。
以为只是例行巡察,却不想民妇告状,一下子竟牵连出两地官员。
魏文龙关上门,见好友沉思便不打扰,坐到桌边,菜已经凉了,斟了酒端起来刚要喝,楼下传来喧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见李佑安收好账本,魏文龙才打开房门,是驿丞王贵。
王贵一脸担忧,为显着急上楼还微微喘息,朝李佑安拱手:“打扰李御史,适才有节级来报,手下的杂役中混进了闲杂人等,可有惊扰御史?”
李佑安眯了眼:“不曾。”
王贵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我叫铺兵加强巡逻,定不叫人惊扰了御史。”
送走王贵,李佑安与魏文龙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个字:驿馆有问题。
王贵站在驿馆后院仰头看向二楼亮灯的窗户,一个杂役附耳与王贵说了几句话,王贵挥手叫人下去。
陈超是御史台书吏,跟随李佑安例行巡查,他招手,叫与自己同屋负责护卫的台卒严广智:“严队头,你看。”
一队差役悄声进了驿馆后院,王贵四处看了看跟着这队人马走入黑暗之中。
两人躲在窗户两侧朝下看,楼下五六个人皆带着棍棒,正跟着驿丞朝后面一排屋舍而去。
两人跟随李佑安巡查,这种阵仗并不多见,即便查出些什么,也没有几个官员敢围困天使。只是职业敏感,告诉两人此事有蹊跷。
严广智叫陈超继续盯着:“我去报与端公。”
严广智四下观望,确保走廊无人,急速到李佑安的门外,连敲三下又敲三下。
李佑安听出这是自己设计的暗号,赶紧开门。
“端公,出事了。”严广智将后院的情形一一说明。
李佑安思忖:难道张惟清真与周世安真有勾结?这边刚刚收到状子,立刻就有人围困驿馆。
魏文龙道了声:“糟糕!”
两人看向魏文龙。
魏文龙原地踱步:“此前鄂州有一案——林家勾结方腊反贼。”
李佑安皱眉:“方腊贼党渗透到鄂州了?”
魏文龙一拍大腿:“说的就是。此距两浙路千余里,这就是欲加之罪。林家是大商行,家资无数,有商船往来南北运输货物。有家仆报与知州,林家与匪盗勾结,恐与方腊寇贼一党有牵连。乃知州张惟清亲断,林家抄没家产,家主林振岳等男丁下狱,女眷为奴。”
李佑安愕然:“竟因莫须有的罪名将人抄家下狱?!”岂有此理。
魏文龙道:“我与林振岳相熟,此前那妇人进来又走,恐怕……张惟清以为林家来天使面前告状喊冤。”
李佑安胸膛起伏:“好你个张惟清。”很好,好的很!
这个案子没有隐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严广智见李御史只顾生气,出言提醒:“张知州似要围困驿馆,端公打算如何。”
魏文龙一惊:这是被卷进事端里了。
李佑安吩咐严广智:“你去安排,今夜我需脱身回京。”
严广智下去安排,李佑安叫魏文龙:“得麻烦建华兄和我一同了。”
只一会儿,后院飘起滚滚浓烟,一条火龙冲天而起。
驿馆内外,顿时乱作一团。
严广智护着两人趁乱出了驿馆,李佑安吩咐严广智:“你们一行留下,别叫张惟清起了疑心。”
严广智担忧:“端公孤身一人如何能行。”
魏文龙出声:“还有我呢。”
李佑安提醒道:“你的随侍也得留下,我二人是被林家余党绑走的。”
“对对,那咱们乔装出行。”
李佑安:“不是我们,是我。建华先找亲友或是旅店住些时日,待我顺利到京便可归家。”
“休要逞能,你一介书生,做了这许多年官老爷,孤身一人如何逃。”魏文龙不同意。
李佑安不欲拉扯:“先走再说。”摆摆手叫严广智回去,两人隐入黑夜之中。
鄂州知州张惟清在书房预备歇下,属下来报:天使在鄂州驿馆被劫。
随从书吏一人,台卒五人皆被迷晕,至今未醒。
与天使宴饮的魏郎君一同被掳走,其亲随两人,后院跟着救火,未出事。
张惟清睡意全无,独自坐在书房拿起笔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端详桌上的纸张:这么凑巧?天使丢了!
他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几个字:‘天使’、‘林家’、‘晨曦居士’。
在‘林家’画了个圈,旁边批注一行小字:‘林家势大,长期掌控船户行会,大商家王家为争夺生意,诬告林家,证据确凿。酌,捉拿王家涉案人员,下狱。’
在‘陈曦居士’上停住。
谁能想到女尼竟是那人的妻子,好在这‘晨曦居士’只是俗家弟子,一个孤儿。
在‘晨曦居士’上打了个叉。
在‘天使’上顿住,直到墨水滴落盖住二字
搁下笔,叹息一声,仰起头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陈曦睁开眼睛。
扭动身体,浑身僵硬难受,狠狠地伸展几下,才缓解疲劳。
她看着还在昏睡的少年,借着蒙蒙晨光,能清楚地看到少年俊朗的眉眼,光洁的面庞和……肿胀的嘴唇。
料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陈曦疑惑,这药竟然真这么霸道,自己也被传染了。
看了看四周是一处郊外的水边,还是得想办法出城。
她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马。
靠近还在昏睡的少年:“你说的,钱都给我,我可拿了?”
少年没动。
陈曦继续说:“还有你那匹马挺好的,也送给我吧!”
“还得借一下你的外套……”
吴璘感觉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哼了一声。
陈曦说:“既然你答应,那我就都带走了。”
陈曦见少年还迷糊着,得抓紧跑路,心里说了句对不住,又自我安慰:这小伙儿一看就是个富二代,肯定不在乎这点钱和一匹马,对姐来说可是活命的配置。
从少年身下拽出外套穿上,又将少年的钱袋翻出来……
有叠的整齐的交子,有一锭小金子,大块的银子,倒出碎银塞进怀里,重新把钱袋塞回去,牵马离开。
陈曦牵着马沿着河岸走,总觉得浑身发紧,她狠狠地伸了几个懒腰,蹦蹦跳跳活动开来,这荒郊野外的估计寒气入体。
听到骨头咯嘣咯嘣地响,有一种长高的错觉,一直紧绷的身体好像忽然能够展开,经常疼痛的后背竟然不疼了!全身舒畅。
难道这就是开荤带来的好处?
她发觉自己竟然在回味昨晚的事,看了一眼白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已经走了很久,这才发现,竟然迷路了。
停下脚步,陈曦试着和马沟通:“小白马,我累得很,看来得骑你了,但是我没骑过马,你不能吓唬我,还有咱们俩迷路了。你认得路吗?咱们得找人来搭救你家主人,你可听好了,咱们是回城里去找人。”
说着靠近白马,白马有些不自在打了个响鼻,但是没有踢她,于是陈曦得寸进尺贴了上去,慢慢往上爬。
白马一个响亮的响鼻,陈曦吓一跳没爬上去。
白马灰律律地叫,像是嘲笑。
陈曦又靠上去,白马一抖脖子,陈曦滑了下来…
不知道尝试了几次,陈曦在白马的嘲笑中,终于爬上马背。
她趴在马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白马灰律律的叫了两声,似乎在赞赏陈曦的成功,不用陈曦说话,踢踢踏踏的朝前走,她赶紧搂住马脖子。
这马肯定在笑话自己。
陈曦仔细回忆以前去马场导游说的要领,发现那时候是有人牵着自己只负责坐着,压根不算骑马。
接着努力回忆少年是怎么骑马的。
试着放松,她又有些不放心,叮嘱白马:“小白,我骑过马的,我不是菜鸟。”
你别欺负我:“你只要不把我颠下去,咱们好好地,一起回城请大夫,救你主人。”
她一手轻轻地搂着马脖子,一手攥紧缰绳,幸好这马没有马镫,不然还担心掉下去被拖着走,不死也得残。
白马踢嗒踢嗒的悠闲地走着,根本不理陈曦,陈曦悬着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许久过后,白马还是不紧不慢地踢踏,陈曦忍不了:“大哥你倒是跑啊,你这样啥时候咱们才能看见人烟。”
白马似乎听懂了,竟缓缓加速跑了起来。
陈曦忍不住赞叹:“good boy。”
直到进了城,马儿停在一处药店门口她才真正明白,这匹白马不能留,它真能听懂人话。
陈曦牵着马走在大街上,盘算着怎么出城,自己没有公凭、路引,需要合法身份,还得多复制几个。
吴璘睁开眼睛,一阵疼痛:“嘶!”
低头发现自己衣衫散乱,丑女已经不在。
他动了一下,身体仍隐隐作痛,又重新躺了回去。
只觉得脖颈痒痒的,野外蚊虫多,以为是蚊子叮咬,伸手去挠,碰到一个光滑的虫钉在脖颈上,掉落在掌心,并没在意随手拍落。
那东西掉到衣服上,像是一颗黑色珠子,吴璘拈起来看了看,什么虫这么奇特?
左右没看出什么端倪,看到散落一地的衣裤,先穿戴起来。
穿戴整齐才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外衫,钱袋在不远处。
他勉强走过去,看见钱袋里散碎银子都不见了。
四周静悄悄,只有鸟叫虫鸣。
照夜呢?
吴璘心下一沉,接连打了几声呼哨毫无动静,心中恼怒,果然马不见了。
这个丑女竟然将他的马盗走。
查看自己余下的物件,外衫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