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蘅芜 第67章 人前深意难轻诉

碧桃又连问了几个问题，宝钗笑道：“不妨事，已经大好了。”她这样说着，看向窗边赫然摆着一面镜子，只觉头痛。

“那里何时放着一面镜子呢？”宝钗心里忖道。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车轮碾过卵石道的声响，只见王雪柳急匆匆地走进屋里，她的裙裾款摆，神情疲惫而略含忧伤。

一进屋里就带进来一股淡淡的美人樱香味，好像是从她裙褶里的香袋中散发出来，这香味在宝钗印象里总是和母亲连在一起。

“很抱歉，这么晚才回来。”

王雪柳一面把肩上的花格子披肩拉下来递给宝钗，一面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王霈尘突然站起身来，笑道：“姑妈既回来了，不知还有什么需要侄儿帮忙呢。”

“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罢。”王雪柳叹道。

碧桃欲言又止，王霈尘正要离开，只听王雪柳忽然道：“慢着。”她向碧桃耳语了几句，碧桃点点头，心下明白。

王雪柳爱怜地看着宝钗，笑道：“娘过会儿就回来，大夫说，并无别症，偶感了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娘叫莺儿给你取些清淡的粥菜。”说罢，便带着王霈尘出去了。

宝钗正在回想，莺儿已掀帘进来，笑道：“姑娘，早膳来了。”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小盖钟，是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粥，还有几样小菜。

莺儿将粥置于案上，笑道：“我寻思着，姑娘的病才好，吃什么都是没味道的。方去厨房一看，有新腌渍了的鲜笋，配了鸡丝，倒还爽利些。”

碧桃伺候宝钗用膳，一面盛粥，一面问道：“姑娘那时怎么忽地晕倒了？”

宝钗摇头道：“我做了一个梦。但那个梦，我现在倒说不明白了。”

“梦？”

莺儿蹙眉忙道：“姑娘这几日总是做梦，莫不是被什么魇着了？可曾记得梦中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呢？”

宝钗懊恼地扶额，正欲说，又住了口，只叹道：“不记得了。”

梦里醒来梦里的我不存在了，连梦也是不存在的，但梦里有人提醒你梦里是幻，处在梦中的我是不会相信的。

人生百年以后的我不存在了，现在的我也是不存在的，周围修行人提醒你现实是幻，处在现实中我是不会相信的。

她偏头看向窗边那面镜子，问道：“那把镜子，是什么时候摆在那儿的？”

碧桃和莺儿面面相觑，都摇头道：“屋子平时都是周嬷嬷打扫，我们也不知……”碧桃忙道：“姑娘问这个作什么呢？奴婢现在就去问问她。”

宝钗摇头笑道：“不必了，你帮我把它拿过来罢。”

碧桃依言，把菱花镜递与宝钗，宝钗接过，细看其正面，又重新翻过，虽是双面可照，却并无特殊之处，只得叹道：“是把普通的镜子呢。”

“陪我去园子里逛逛罢。”宝钗笑道。

见莺儿有些犹豫，宝钗又道：“太阳虽好，总要亲自去晒，旁人是替不来的。”

她捋了捋鬓边的发，平静道：“无论梦怎样模糊，总潜在我心底，难以排解，想必直到那些梦一日成为事实，才可以得到宁静。”

碧桃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因笑道：“天气甚好，姑娘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

见她面酥未洗，宿发未梳，风韵神致却仍亭亭无比，碧桃忙道：“姑娘能这么想便好了，奴婢舀盆水来给姑娘洗洗脸，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一面说，一面出去了。

宝钗目送着碧桃离去，等到听不见脚步声，她轻轻自叹道：“我的金锁丢了。”

莺儿一惊，不解地看向宝钗，只听宝钗接着道：“从前我只厌这金锁，连带着不喜这个‘金’字，那年听姐姐叫作金莺，便说金莺拗口，让从此改叫莺儿。”

“原是我心里有病，如今这金与我毫无瓜葛，没了这层关系，心里倒轻松了许多，还是从此就叫金莺罢。”

宝钗叹了口气，看向莺儿，却见莺儿红了眼眶，正抬手抹泪，她泣道：“哪有这样的事，无论叫金莺还是莺儿，都只是个好听的名号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姑娘既丢了金锁，足见那金锁上的八个字也配不上姑娘，我又何必唤作金莺，想来这字不好，以后便把它去了，再也不提了。”

莺儿方说完，碧桃正端着盆水进来，蹲下身帮她换了厚底软鞋，又寻了一件海棠色烟纱褙子侍候她换上。

二人服侍着宝钗梳洗，暂表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