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一般不过问四品以下官员。但太常寺不一样,负责礼乐。赵佶是玩乐器的行家,他对太常寺的官员颇为关注,常教导他们不要一味遵循祖制,要除旧布新;甚至将太常寺下辖礼乐案剥离一部分,专门设立大晟府分管编钟。
台上。歌姬长笛吹彻,“李白”蹲击跃劈,一旋身,背剑花,剑穗如白袍开出一朵朵木芙蓉在风中摇曳,露出一抹淡黄的花蕊,清艳绝绝。
整场一片喝彩。
最终笛声渐息,“李白”带着歌姬逃离教坊,如范蠡携西施隐居太湖。
赵佶看到最后一把腰扇上面的藏头诗,微微一笑:“这伶人有趣,楷书写得不错,学欧阳询不容易;敢揭发官吏又恐遭报复,乞朕为其脱籍。”说罢,优雅得体地拿起朱笔在腰扇上画押。
一个“准”字旁,龙飞凤舞签上“天下一人”。
任谁见了这画押都知晓出自当今圣上手笔。
赵佶略微伸手,一旁的梁师成接过。
台上的灯笼已灭,此戏结束。
赵佶意犹未尽道:“台官不如伶官。”
灯火照亮,戏台上鼓瑟吹笙。又是老一套的宫廷乐曲,赵佶倦怠地低头喝酒。
小太监端着识文描金檀木盘到后台,问:“哪位是绒绒和彤娘?”
宋彤和绒绒相视一愣,旋即跪地领赏。
小太监道:“陛下有谕,赐你二人脱籍从良。另赐一袋金锞子与绒绒。”
宋彤和绒绒喜不胜收,磕头谢恩。
所有伶人眼巴巴看着二人,饶是资历深厚的伶官也忍掩艳羡的目光。
盘子里盛的一袋金锞子,看着足有十几两重。更何况脱籍从良?她二人以后就是良民,再也不用做乐人受人摆布,这份体面最最难得。
宋彤携着绒绒到灯火阑珊处,欣喜若狂:“绒绒以后我们就是平民,我们终于可以离开金楼!”
绒绒高兴落泪,抱着她,“宋彤。我真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天!简直像在做梦。”她最难过的时候想到用死亡解脱。爬到金楼最高的楼想跳下去,跳下去死了会很难看,万一死不了生不如死。又找小刀划破手腕,命大被阿文发现。之后阿文把所有尖锐的东西收起来,包括尖头簪子。现在说起来都是老来谈资,只有自己知道那个时候日子有多难熬。
“是呀。我也没想到。”宋彤热泪盈眶,“还好我们美梦成真。”
一群鲜妍的舞姬路过,拖着艳丽的翡翠绿裙摆,裙摆溪水般流过。一个小舞姬好奇地看了眼宋彤,她们耳边坠着一模一样的白水晶耳坠。
宋彤身上穿着一件拖地霞红裙装,薄纱堆砌,轻柔无比,像羽毛飘在身上。
不过很快就得脱下。金楼的规矩:金楼分配的绸缎,衣裳,首饰通通收回库房。以往赏赐的物件,金楼抽走七成。但御赐的物件除外,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抽成皇帝的赏赐。
那一袋金锞子可谓意外之财。
李妈妈气愤不平,锁眉拨打珠盘。“噼里啪啦”将珠子推到今年,她二人压根没几贯钱入账。
还有宋彤,以为她攀上大珰能飞黄腾达。谁知是个不识抬举的,好好的珠宝退回去!真缺德,白费她一个名额捞钱。
宋彤无事一身轻,悠然逗弄膝上小狗,“还剩房里的字画书籍没对照单子。等您亲自过去一趟。”
“不用。”李妈妈举起一只带粗金镯的手,“你的人品有目共睹。”
绒绒收拾好包袱,探过身打量屋内,指了指门外,示意:“马车停在外头。”
宋彤回眸,打了个手势。
李妈妈瞥过人影,招呼道:“绒绒啊,人来了坐坐呗。”说罢豁然起身,请绒绒入座,又是沏茶又是嘘寒问暖,全然不见数月前不闻不问的嘴脸。
李妈妈问她出去住哪?找没找着客栈?伙食怎么办?铺垫差不多,开门见山道:“当平民也不是事事如意,上有苛捐杂税,下要养家糊口。你瞧彤娘房里的阿秀也是平民出身,为了挣钱在金楼干活。你出去有什么打算?”
绒绒笑道:“还没有。大活人总归饿不死。”
“哎。”李妈妈叹气,“总不能坐吃山空。那一袋金锞子也不够你过一辈子。这样吧,你来金楼当教习娘子呗?教小丫头们跳舞。”
绒绒道:“这不还有王妈妈吗?在她老人家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年一过她回教坊带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年走了不少人,剩下偌大的金楼挺孤独。”李妈妈开始打感情牌。
“教坊会派师傅来教导,好老师不缺我一个。”绒绒暗自给宋彤使眼色,宋彤心领神会。
她们早已想好退路。桑家瓦子的老板娘和绒绒有交情,请她去桑家瓦子担任首席,一天教两时辰舞蹈,每月十贯工钱。
“哦。”李妈妈知道去意已决,漫不经心抚弄桌子更换的鲜花,假装无事发生。
宋彤和绒绒告辞离开。离开前,绒绒把以往打赏攒下的钱全送给阿文,阿文不肯收,绒绒硬塞她怀里。
“拿着吧,好姐姐。这些年你照顾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阿文道:“姑娘说哪里话。”说着替她们系紧包袱,祝福道:“以后事事顺利。”
阿秀也跑到门口送她们。宋彤看到阿秀,感激不已。
“阿秀姐今儿忙得脱不开身,还特地赶来送我们。”
“彤姑娘说哪里话。”
李妈妈找了新人入住自乐园。阿秀忙着裁制衣裳,手上还戴着顶针。
宋彤握着阿文的手,嘱咐:“我们走了。马车还等着我们。”
阿秀连忙撒手:“哦。走吧走吧。雇人家马车要按时辰算钱。”
宋彤和绒绒狡黠一笑,坐上车告别二人。门口趴着俩晒太阳的护院大黑狗,听到车上小狗的叫声,哗啦起身,冲着马车“汪汪”犬吠。
小狗吓得瑟瑟发抖,绒绒把它抱起来,哄道:“大狗被铁链子栓着不怕哦。”
宋彤笑道:“这两条狗我经常从宴会上带剩骨头给它们吃,焉知不是在送我?”说罢打开车窗朝那两条狗挥挥手。大黑狗见到她,果真立马不叫。
宋彤逗弄小狗的鼻子,数落道:“胆小鬼。就这孟惟寅还说它护主呢。人护它还差不多。”
绒绒惊讶道:“这狗是孟衙内送的?”
宋彤一不小心说漏嘴,逞强道:“哦。那天他说送条狗养养,你心情会好些。”
绒绒道:“孟衙内好心细。自从小黄陪我,心情确实好多了。”说完歪着头打量宋彤,淡然一笑,“阿彤,你有没有觉得你心里喜欢孟衙内。”
“没有啊。”宋彤别过头看窗外。
“看着我嘛。”绒绒拉扯她。
“啊呀。”宋彤笑着扶正身子,“你要怎样嘛?”
绒绒眼眸明亮,细细看着她:“有没有嘛?我觉得你对孟衙内不一样,你总是直呼其名,仿佛爱人般放肆。”
宋彤半恼半笑,刚想说:“你想多了”对上绒绒认真的眼神,立马哑火。
“我也不知道,挺纠结的。啊呀。别想那么多了。”宋彤岔开话,“还是大事要紧。”
“什么大事?”
“民以食为天,当然是吃饭!”
二人把行李寄存在客栈,身上揣着体己,带着狗去街上吃顿便饭。
晌午大太阳晒得人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趿着鞋觅食。满街商铺传出吆喝声,卖吃食的商贩挑着担子,逢人便问要不要来点。
宋彤和绒绒找了家离客栈不远的小店。
这家店有些名气,是王驸马家的厨娘出来单干开的小店,卖些风雅又好吃的菜品;价钱公道,菜品每日一换;菜量少,一道菜只有一小盘,不适合大型宴请。
店内收拾得干净亮堂;松树木板铺地,摆上褐色柏木长桌并木凳;桌上花斛点缀着形态各异的火红枫叶。
厨娘正坐在绣墩上剥白果,小刀快速一划,金灿灿的银杏果肉从中分成两半,沉浸在蜜水里。
“这个时辰还开店吗?”宋彤试探问了句。
厨娘抬头,看到她们放下小刀,道:“开。吃什么?”说着指着挂着的木牌,“这是今日的菜品。”
宋彤和绒绒点了一道雪霞羹,四个透花糍,一碟鹌鹑骨饳儿。
雪霞羹是用豆腐和芙蓉花煮制,豆腐白雪,芙蓉红如霞,因此得名。
透花糍相传源自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府上,用上好的吴兴米,炊之甑香,做成糯米皮;白马豆碾成沙;用透明的米皮包裹白马豆沙捏成的花团儿,使花儿若隐若现,美其名曰透花糍。
至于鹌鹑骨饳儿。晨晖门内东门司贡奉宫中官家贵人的摊位曾售出这道菜,一经售出风靡整座汴京。
三样菜二百多文,折个整算二百文。宋彤咬了口牡丹花样的透花糍,一点点咬,有点于心不忍。
绒绒笑道:“红豆馅的,不算太甜。以往怕坏嗓子,不敢多吃甜口,现在还像个小孩子爱吃甜食。”
一旁的厨娘听见,说:“这是白马豆和红豆掺一起做的馅儿。不是嫌白马豆贵,是我做的新鲜口味,价钱也便宜些。二位感觉如何?”
宋彤微笑道:“刚刚好。我吃着不腻人。”
厨娘展开笑颜,去橱柜拿出一块的饼饵,挑逗小狗,“嘬嘬嘬。来,榆钱馅的,我家狗也爱吃。”
小黄摇着尾巴,跑过去,嗅了嗅,一口接一口嚼起来。
“小馋狗。”宋彤笑着对二人道。
店内满室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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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