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栈果真是有问题,昨夜一整晚郁杭都没再感受到那些怪异的目光。
难得睡了个好觉。
郁杭睡眼惺忪地起身,隐约觉得自己的身子短了一大截,脸颊侧扎人的毛发地戳着皮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转身连滚带爬地摔到了地上。
这下彻底把他摔醒了,才算是看清自己身上一堆杏仁黄的毛,因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现在杂乱无章地炸开。
他这是又变成狗了。
来回变来变去也不是个问题,他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魅歌应是起得早,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打理好了,规规矩矩地摆回架子上。
没找到人,他就后腿一蹬,借着冲劲打算用头去撞门。
刚跑出两步,还没来得及跳起来,眼前紧扣着的柴门便“嘎吱——”一声,从外面打开。
郁杭脚底打了个滑,直接在衣袂打下的阴影之下来了个以头抢地。
“什么事啊,值得你一早上行了个这么大的礼?”
声音散漫又戏谑。
是柏池。
柏池蹲下身来,像是早就猜到郁杭的那点心思,先一步甩手握住了小狗的嘴筒子。
“怎么一晚上不见就成这样了?”
他左右摇着手,把郁杭那颗圆滚滚地头摇地左右直晃。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从高处比划着郁杭的大小,啧啧道:“你现在就……这么大。”
“短短的,也很可爱。”
柏池说着目光下移,笑了一声。
郁杭顿时气血翻涌,晃得更厉害了,若是能张开嘴,肯定把他这只手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柏池眉稍微扬:“坐下,听话。”
这四个字钻进郁杭耳朵后便控制了大脑,他不受控制地停下动作,后腿贴地,前胸挺得笔直。
当真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你在做什么?”
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一点星光。
柏池进来时门扉微掩,泄进一丝天光。
郁杭视线向上抬起,那缝隙将门外魅歌的脸切地只剩一小片,露出的眼睛正沉沉地盯着屋里。
他的大半张脸都隐于阴影之下,将本就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衬得妖冶诡谲。
郁杭第一次见面以为他是女孩子来着。
门扉轻轻晃动,好像被拉开了一点。
“我有说让你进来吗?”
柏池侧着头,瞳孔转到眼尾,斜着向门外看去。
魅歌沉默了一会,还是回答道:“没有。”
郁杭暗忖,柏池这厮能被称得上是魔教教主不无道理,即便是法力尽失,也能呵住一个本就不服他的魔教中人。
郁杭趁机从柏池手里挣了出来,四脚并用从后者身边溜走,脑袋探过去,把缝隙拱得更大了。
柏池这次没再阻止他,反而慢悠悠地起了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狂奔出去的郁杭。
“诶,木亢?”柳自羽挽了个剑花,剑芒收入鞘中,颇为疑惑道:“你不是已经化成人形了吗?”
“不听话的小狗,是要被惩罚的。”
郁杭转着圈回头,见柏池徐徐走来,清晨泛起蒙蒙薄雾,沉到他的衣摆。
穿越之前,郁杭和柏池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只知道这人爱犯贱,近几日接触下来,郁杭才发现这人的嘴角永远淡淡地勾着,眸子里却总闪烁着眸中让人猜不透的光芒。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四人用过早膳便去了主街,魅歌在此处生活得再久终归只是个外乡人,要是真想要问出来真东西,那还得从当地人入手。
柏池提议四人分成两组,这样查得够快,也能保证安全。
“我跟你一组。”柏池下颚微抬,直截了当地说着。
柳自羽也乐得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颇为得意道:“知道本少侠的好了吧,我告诉你,跟着我决定不会让你出事。”
于是郁杭在魅歌身后跟了一路。
风影摇曳沙沙响,映到地面的光斑缓缓移动,快要和爬满了石阶的青苔融在一起。
人流熙熙攘攘地穿梭着,魅歌又是有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郁杭,一人一狗都被挤得难受。
经昨天晚上一遭,郁杭本来打算远离魅歌,也不知道柏池发了哪门子疯,率先带着跟柳自羽走了。
“公子是外乡人吧?可是来调查白氏灭门案的修士吧?”
说话的人正是水桥下的女子,她半个身子依在柳树旁,发髻挽得并不规矩,几缕青丝凌乱地垂在耳侧,右眼贴上了一块纱布,隐隐往外渗着血。
见魅歌果真看了过来,她舒眉一笑,“白氏那家的事我可熟了,从住在里面的人到这些人的恩怨情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在我这买上一束花,我就送给你。”
魅歌看着凑上去闻了闻的郁杭,道:“多少钱?”
“十文钱。”
见魅歌神色有变,她立马添道:“全当是买个人情了,你们在不幽城里呆的日子还多着呢,今天你买了这束花,日后姐姐罩着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女人掂量着少找了些。
郁杭叫了一声,弯腰取花的魅歌顿住了身子,这才意识到这花似乎并不寻常。
花叶的边角已然泛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根部的水桶里铺满了干枯的枝叶。
香气却妖冶熏人。
女人却是笑面盈盈,伸出手催促着对方:“当交个朋友嘛。”
明摆着一副魅歌不选,她就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
魅歌随意挑了一支最顺眼的,女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缓缓开口:“这白氏主人啊,本是一家子云游散客,当时的不幽城原本叫幽城,血月当空,足足百年未曾退下,城中时常遭受妖兽魔物袭击,不比那归墟魔界强上多少。”
“后来白氏云游到此,手持一柄水扇,同妖兽大战一整晚,那日江水被逼得回流,直冲天际,狂风大作,百兽齐鸣,幽城整整一夜没安宁下来。”
“待到百姓第二天推门而出,这才见到血月坠落、东方既白,这浸在黑暗中百年的小城,竟也见到了太阳,幽城这才改名为不幽城。”
“这样听来,白氏倒是个善人,怎么会遭此横祸?”
“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啊。”
“谁的路?”
女人掩唇一笑,“这位小公子,这花买的是你我之间的人情,可不是我的命啊。”
说罢,抓起花的根茎,甩了甩水,扭着腰离去。
郁杭扭头,只见身后一片空旷,道路的尽头站着两道人影,马尾高耸,随着走路一晃一晃,一道双手负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郁杭!”
是柳自羽,他跑了过来,把柏池远远仍在后面:“你们有什么发现?”
“木白发现了这个。”
柳自羽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最上方写着三个字,“美人宠。”
他把这张纸贴在地面,方便郁杭看。
南疆秘术,此术条件极为奇特,蛊虫需在雪地活满九九八十一日,中咒者还必须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
中咒者会变成命定之人的宠物,且宠物形态之时不能违背主人,若要恢复人形,需和主人有足够的身体接触,让体内蛊虫吸食够主人的气息。
命定之人。
郁杭大致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掀开眼皮,视线把柏池从脚到头又观察了一遍。
他跟柏池竟然是命中注定的好友。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倒是魅歌先开了口,语气里有几分急促:“这是从哪找到的?”
柳自羽向后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柏池,把纸塞到魅歌手里,要给后者看:“在你家书房里找到的啊,你应该看过吧。”
“哎你别怪我,我都说了瞎翻人家房间不好,是木白非要这么干的,你书房我是一步也没进去过。”他扫了扫衣袍绣着的金色纹路,“我们丹穴山都是君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都是木白这么干的。”
柏池没多说什么,直接点头承认了。
魅歌脸色难看的盯了柏池一会,却没发作。
“我们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柳自羽眯了眯眼睛,“还记得昨天晚上我斩断了几只手吗?”
郁杭摇摇头,柳自羽继续道:“我也不记得了。”
“但我的剑记得。”
“丹穴山每位弟子剑芒处都印有经文,每挥上一剑,都会划出一篇文章,我跟木白在路上看到了大约有十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伤口,这纹路我自小便看,认错不了。”
郁杭看了会柳自羽挂在腰间的那把剑,忽然想起了上高中那阵印在卫生纸上的课文。
“所以今晚你们还是要引鬼出来?”
“正是,让柳自羽把那鬼都标记一遍,到时候挨个杀了就好了。”柏池说着忽然顿了一下,眨着眼看着魅歌:“如果我们之间不出内鬼的话。”
“我这个人最讨厌叛徒。”
说罢转身离去,把三个人扔到一个算不上远的距离,又转过头。
这次视线才舍得落到郁杭身上,歪了歪头,“你不跟我走?”
这家伙可真能装。
那张写着美人宠的纸是被撕了一半的,上面只写出了这蛊术的大概,却没教人怎么解除它。
郁杭咬了咬牙,柏池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是想变成人,他就得被他抱着。
他跑到柏池的脚踝下,这人眉梢一扬,好似在等着他自己跳上来。
郁杭一狠心,纵身一跃,指甲勾着柏池的衣服,蹭着身子爬了上去。
柏池拖着他的腿,把郁杭向上托了托,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