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常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面前那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平板上。
这是他在图书馆捡到的。
好吧,这其实是美化之后的说法。
他几乎每天午休都雷打不动地泡在图书馆里,这个平板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那里。起初他也没太在意,只觉得从未见过这种电子设备,有些新奇。但一连几天都摆在那里无人认领,他闲来无事查了一下,想着给他挂到失物招领,才发现这竟然是四百年前的古董级物件,这种东西你托关系也找不到,博物馆甚至都没有陈列这种型号。
他现在对“四百年前”这个时间点异常敏感,本想等等看有没有人来取,连续几天蹲点,平板还是原封不动放在那。
直到今天,离开图书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书包。
这根本不合规矩。按照校规,这种遗失物品理应上交失物招领处。但他实在忍不住那点私心——他想要更了解那个年代,就好像离路梵枢又近了一点。
当然,如果有人寻找,他会毫不犹豫地还回去。
平板的状态很好,有修理的痕迹,令人惊讶地是,四百年前的物品居然还能正常开机,但设置了密码。
荀常一边试图解锁,一边默默地念叨:“无意冒犯啊,我不会看你**的,我只想看看里面长啥样,现有的资料都查不到那么古远的东西。”
作为人工智能系的学生,破解个四百年前的设备简易密码还是很简单的。
——至少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真正实操起来才发现,这台平板根本不是“原装古董”,被重新加固翻新,更改了现代的系统代码。
打不开。
他盯着那秘密输入框沉默了一会,最后叹口气。
既然打不开,那便算了。荀常决定明天再去图书馆打听一下,临睡前还特意通过失物招领系统给全校师生传了光脑简讯,希望有人能来认领。
夜渐渐深了,世界安静下来,再怎么发展,演化了无数科技,人类始终没有进化掉睡眠。
一道人影静静站在荀常的宿舍楼下,他带着兜帽,环顾四周,确定好外墙上的落手点和脚点,以夜色作为掩护,三两下攀上四楼。
还好,荀常没有拉窗帘的习惯。
那人透过窗户玻璃朝里观望,确定房间里的人已经熟睡,又不动声色环视一圈,确定房间内没有监控装置,才悄悄推开窗潜入房间。
很好,也没有安全意识,居然也不锁上。
路弥腹诽一句,动作轻得像落尘。
明明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却像做贼一般。
路弥只是像往常一样,将平板放在图书馆角落的桌上,人离开去转了一圈找书,他认为无人会对这种落后的产品感兴趣,前几天都没事,今天平板居然没了。
所幸他给平板安装了最先进的定位器,不仅能锁定具体的位置,还能靠微型超声波传感定位高度层级,不然真不知道能去哪找。
不过他实在不想再和任何人有牵扯,这才决定将平板偷回去。
月光微弱洒进屋内,但路弥视力很好,一眼便定位到书桌上那显眼的平板。
他正准备伸手去拿,却被一旁摊开的纸张吸引了目光。
那是信纸。
路弥感到诧异,这个年代居然还有生产信纸的吗?连他平时写信都是随手翻出白纸。
虽然无意想看别人的**,却很敏锐地瞥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路梵枢。
路弥愣住了,指尖停在空中。
有那么一瞬,呼吸连带心跳都停止了。
他没忍住好奇心继续看了下去。
信很短,路弥其实几秒就读完了,却站在那里,强迫似的,一动不动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本可以拿了平板直接走人,把这一切都忘却,像从未来过一样。
但他没走,没想到四百年过去,路梵枢又再次被人看见。
他鬼使神差地将信轻轻叠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随后,他又重新从桌上抽出一张空白的纸。
一笔一划地写下:
「那“喜欢”和“痛”之间是不是该有指令链接?
我不太明白。」
这一次,他没有署名。
路弥回头望向床上熟睡的人,睡姿很安稳,呼吸轻浅,完全没有察觉到房间进入了一个陌生人。
他摇了摇头,如今安保系统太过智能,反倒让人们的防范意识日益迟钝。
但也是,入室抢劫什么的早就被时代淘汰了,高风险低回报,高度智能化的年代,动刀的才是原始人。
最终,路弥只带走了那封给路梵枢的回信。
荀常的生物钟一向准得吓人,老干部作息,睡得早也起得早,天刚微微亮就爬了起来。
他坐起身,揉了揉后颈,思索着今天早课的话还是拿营养液对付一口。
他对食物没什么追求,懒起来可以一连几天光靠营养液吊着生命。
一饮而尽后,他例行公事地坐到了书桌前,准备开始制定今天的一日计划。
随手一伸,原本想将昨晚自己写的信扔到一旁,睡一觉醒来,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矫情羞耻了,根本不看细看。
但动作到一半却停住了。
不对,这不是他的信。
信纸变成了普通的白纸,字也变少了。
荀常僵硬地看着上面陌生的两行字,几秒后,突然冒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发凉。
那是路梵枢的字。
太熟悉了,那几十封信被他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看,确定得不能再确定,根本不需要对比就能认出这是谁的字。
“这是幻觉吗……”荀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喃喃道。
荀常头脑一片空白,然后猛地想起昨晚那封信的开头:
“亲爱的路梵枢”。
完了。要死了。
又猛地甩甩头,暗骂自己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他或许是喜欢路梵枢,但从来没想过要有回应,有回应才是真见鬼。
但这回是真见鬼了。
这太不科学了,完全超现实。作为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荀常,根本不信鬼神这种说法。可事实摆在眼前,理智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盯着那句字发了好久的呆,久到手腕上的光脑突然震动一下,提示第一节课即将开始,才猛地回过神。
动作慌乱到是二十年人生的初体验,连书包都没背,平时要带去图书馆归还的书还有笔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下意识地将那份信塞进口袋,两手空空就冲了出去。
好在如今的星历423年,只需随身佩戴光脑,其他一些都能数字化解决。自带的电子映射键盘可以直接做笔记,习惯手写也可以直接从表带抽出感应笔,掰直即用,甚至可以直接使用AI助手进行课堂语音识别,自动整理笔记要点上传个人终端,哪怕荀常魂不守舍,也不会真的跟不上课程。
太阳穴隐隐做痛,荀常清楚地意识到今天怕是学不了什么了。
好在只有一节课,虽然一上就是一上午,索性只是理论类的专业课,不算太费脑。
这门课的教授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男人,姓苟,笑起来眼角会有浅浅的褶子,但来头不小——他是当今最大人工智能制造企业的创始人。
“现在市面上我们常见的智能仿真人,例如商店里的服务员、收银员、清洁工等,都属于未觉醒AI。它们只能执行预设程序,比如传菜、收银、打扫,无法脱离设定做出判断,本质上命令型AI。
“而我们日常市用的光脑AI助手,则是半觉醒AI。它们被植入了记忆系统,拥有模仿情绪的能力,能够映射知识,模拟对话,但依旧没有‘自我’。它们更像是镜子,本质是模仿能力强大。”
一个男生举起手:“老师,那有没有全觉醒AI?”
教授笑了笑,点头,又摇头:“或许有,谁知道呢?说不定就藏着我们之中,毕竟全觉醒AI已经不再受人的影响,他们有自己的意识、思想、喜好。”
他话锋一转:“但我更倾向于没有。
“大家都学过灰幕战争的历史,尽管在光历178年,联邦重启AI研究,但出于防范,联邦立法要求所有AI系统必须植入和平芯片,‘不允许伤害人类’高于一切指令之上。虽如今智能仿真人已经能很好的服务于人类,但终究还是任务为导向。
“我们公司也曾提出过,将半觉醒AI芯片植入仿真机器人中,使其更加灵活智能,甚至可构建陪伴型机器人。据说灰幕战争前,就曾尝试过这种,尽管当时十分的技术远不成熟。”
教授停顿一下,无奈地摊摊手:“当然,这一方案很快被联邦驳回。”
教室瞬间哄堂大笑,只有荀常恹恹地趴在桌上,他原本混沌的头脑在听见提及“灰幕战争”才有点反应。
他心里嘀咕,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为什么联邦会驳回呢?
他打开光脑,输入“宋晟临”的名字,点进信息框,给对面发去消息。
「我有事找你。」
对面几乎秒回,像是泡在光脑里了。
「休息室L108等你」
按下侧边按钮,光脑屏幕收起,荀常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班里同学。
这是个阶梯式教室,荀常平日里倒是爱坐前排——他天生轻度近视,但懒得戴眼镜,也不想做矫正手术,不是特别影响生活。今天一早就被那封诡异的回信搞得心神不宁,便选择了后排,方便摸鱼。
那个是谁?来好几次了吧?
荀常眯了眯眼睛,试图看得清楚点。他记性很好,班里同学第一天自我介绍时就认全了,虽然大部分都没正经说过话。
虽然只在对方露出半张脸的刹那瞥到,却瞬间察觉不是本班的人。
上了一年多的课了,他从来没见过会有人来他们专业蹭课,尤其是这种枯燥无聊的纯理论课。
代课吗?很快被他排除,这个教授很佛,就不考勤,直接翘课都没人管,只是得做好挂科的准备,因为特爱考些书上没有的,但课堂上随口提过的拓展内容,像是梦到哪里考哪里。
算了,反正还有五分钟下课,提前跑吧。荀常看了看时间,趁教授转头的间隙冒着腰就往后门走。
门一关上,他才松了口气,一转头,竟发现那个蹭课的男生刚好从另一个侧门出来,两人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最后男生先笑出了声,主动走近打招呼:“我认识你,你给苟教授当过助教。”
荀常一挑眉:“你经常来蹭课?”
男生很惊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们系的?”
荀常没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下课铃刚好响了,男生摆摆手:“快去吃饭吧。”
他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笑着朝荀常挥手:
”我叫路弥,下次见。”
他也姓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