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地一下,梁忱从梦中惊醒。
以一个神奇的姿势。
膝盖以下在床上,上半身掉到了地上,怀中抱着软枕。
他从床上摔下来了。
窗外在下着雨,雨声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
是梦。
……
梁忱叹口气,瞥了一眼自己某个不可描述的和谐部位,连念几声罪过罪过,随后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进浴室洗漱。
20分钟后,梁忱从厕所出来,脑袋上搭着条毛巾。
他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外头白茫茫一片,才知道这是下雪了。
梁忱手伸出窗外,几粒细雪掉落在手心。上次看见下雪,还是跟李青佟刚认识的时候。
那年的冬天,无锡非常非常的冷,梁忱爷爷去世,潘允文来找他,带上了李青佟。
当时梁忱一身黑地站在雪地里,站得笔直,举着伞的那只手,白、细、修长,他嘴唇紧抿着,微垂着眼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身形瘦削而侧颈雪白。
那时候他还没留长发,但男生女相,带着一副病态也遮盖不住的美。
李青佟本来是个直男,但见到梁忱后无可抑制地动了心。
他对梁忱一见钟情。
在得知梁忱性向后,他拜托潘允文将梁忱介绍给自己。
梁忱第一次对李青佟这个人有印象,是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怀中抱着一束盛放的丽格海棠。
靠着那束色彩浓烈的花,李青佟这个人在梁忱心中才有了脸。
现在想来像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
看了会儿雪,梁忱收回手,下楼问民宿老板借吹风机。
民宿老板是个女人,姓骆,叫骆桑,人很好,梁忱昨晚找不到民宿位置,还是她开车来接的。
民宿不提供早饭,梁忱得出去觅食。
这时候镇上游客不太多,风景确实极好。尤其现在下了雪,四周的山林雪白一片。
他很少见过四月底还在下雪的地方。
梁忱坐在一家包子铺里喝粥,这里的粥不稠,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水泡饭,里头撒了把青菜碎叶,把米汤煮成了绿色。
街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中年妇女,因为常年劳作,面孔过早老去,辨不出年岁。
她一直在看梁忱,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白的人。
梁忱吃完早饭从她面前路过时,那妇女张口叫住他,说的不知道是方言还是民族语言,叽里咕噜的听不太懂,不过从她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想让他买东西。
“这个怎么卖?”梁忱蹲下来,风衣衣摆拖在地上。
他尚且没注意到,女人却忽然伸手,替他把衣摆捞起来了。
但她力气太大,梁忱还以为要抢他衣服。
“……谢谢。”梁忱愣了愣。
女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她有着黝黑的面孔,但眼睛却很亮,尤其是笑起来时,紧接着她从地上拿起一块小黑板,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字。
新鲜桑葚
人工采摘
3元一斤
5元两斤
字迹遒劲、笔笔生动,梁忱低赞了声好字:“给我来两斤。”
他自己没吃过桑葚,但也吃不了两斤,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照顾对方生意。
女人麻溜地称了两斤,看那份量,只会多不会少。梁忱拎着东西走在街上,给潘允文发消息,后者极为震惊。
潘允文:我去?这么良心??
梁忱:嗯
梁忱:本来我都做好被宰的准备了
潘允文:谁知道老板是个好人对吧?
梁忱:看着很淳善
这边镇上,既有汉族,也有藏族、彝族等少数民族,其中,藏族居多,汉族其次。
梁忱走在街上,手中拿着几样小玩意。街口有家民族酒吧,是外地人过来创业,梁忱要了店老板的联系方式,打算之后去那里帮忙,或者驻唱。
没一会儿,雪停了,梁忱摘了帽子,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水,走到一个巷口时,忽然听见一阵激昂的二胡声。
穿过这条巷子,应该到了小镇的内街。中间一条河,两边是各种茶馆、网吧、饰品店。
这边应该是新装修出来的,跟小镇的整体风格不太像,店内的老板大多都是外地人,店里有很多游客。
不远处的桥上,坐着一位老人,他的面前站了一些游客。
老人拉的是一首《赛马》,二胡经典曲目。
此刻他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闭着眼,身躯跟随拉琴的节奏摇晃。
“好!”一曲毕,梁忱第一个鼓掌。
老人睁开眼,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球,似乎有些视力障碍,听见梁忱说话,得歪着头从某个角度“看”向梁忱。
“买背篼不?”
老人的脚边,放着很多竹编的东西,背篓、簸箕、筲箕……还有一些梁忱不认识。
“这都是您亲手编的?”梁忱问。
来这里玩的,如果要买东西,只会买手串、文创产品、民族服装这种有纪念意义、并且好带走的东西,任谁都不会对这种竹编的背篓感兴趣。
但如果是竹编的蜻蜓等小玩意说不定会更有市场。
见他拉完,看热闹的人都走了。
“买不买?”
不涉及拗口方言的时候,正常情况下,四川话他是听得懂的。
梁忱摇了摇头,想着对方可能看不见,又说:“我买这个没用。”
老人点点头,他的脖子微微有些前倾,眼球几乎不动。
梁忱目光落在老人怀中的二胡上,被一双皲裂黝黑粗糙的手拿着,指甲剪得很短,指甲盖灰白。
梁忱问:“您二胡练多久了?”
老人问东答西:“我孙子教我的。”
梁忱:“您的孙子多大了?”
老人:“他去成都啦。”
梁忱以为他是留守在家的,这边这样的老人有很多。
“您拉得很好听。”梁忱蹲下来,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一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口琴,礼貌询问:“我可以和您合奏一曲吗?”
老人没说话,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听懂。
“我是说,”这次梁忱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道:“可、以、跟、您、合、奏、吗,就是您拉二胡,我吹口琴。”
说着梁忱将口琴放在嘴边吹了几个轻快的音节。
老人懂了他的意思,笑着摆手:“我不会你说的那个。”
“没事。”梁忱微笑着说,“我配合您。”
“您都会拉什么?”
老人窘迫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梁忱示意老人不用紧张,从地上站起来,“您尽管拉,我配合您。”
半晌,老人最终点了点头。
他坐直了身体,重新闭上眼,手上开始动作,《枉凝眉》的前奏响起。梁忱眼睛一亮,赶忙拿起口琴,顺着节拍接进去。
二胡和口琴,实在奇怪的搭配,但正是这样的组合,引来无数游客观望。
小桥上堵满了人,就连河边也站了不少。
他们有的举着手机,有的人举着相机,面露欣赏,时不时点头。
接连演奏几首,梁忱只觉身心畅快,跟这样的乐手配合还是头一次,老人的技术说不上多精湛,但对方对音乐那纯粹的喜欢,令他的心柔软了一截。
他垂眼看着老人身上老旧的衣物,转头看向意犹未尽的游客们:“有人想买背篓吗?”
“我买!”
“我也买!”
“多少钱一个?”
出乎意料地,这次很多人心动。
刚才那一出演奏实在酣畅淋漓,众人情绪被煽动,自然而然愿意为此买单。
虽然大多数买来转手就送给了当地人,但有些开车自驾过来的,还是带了回去,图个新鲜。
人潮散去后,老人摸了摸手中还热乎的人民币:“都卖光啦?”
“谢谢,孩子,谢谢你。”
“不用谢。”梁忱将买来的桑葚递过去:“这个送给您吃,您住在镇上吗?我送您回去?”
“孩子,你自己留着吃吧,爷爷家里有。”老人站起来,弯腰拾起小板凳:“我姓骆,我住达家湾。”
“骆爷爷,”梁忱将东西全部拎在左手,右手扶着老人胳膊:“那么多东西都是您一个人背来的?”
“我孙女开车接的我。”
梁忱莫名就想到民宿老板骆桑。是巧合?还是?
“您孙女什么时候来?”梁忱说,“我现在刚好没事,要不我送您回去?”
“嗳,那劳慰你了。”
‘劳慰’这个词听不太懂,但想来应该是“辛苦”“麻烦”的意思。四川话真有趣,梁忱心想。
骆爷爷口中的达家湾离小镇有点距离,当走了快20分钟还没到达目的地时,梁忱有些后悔了,应该等骆爷爷孙女来接的,怎么能让一个老人步行这么久。
可骆爷爷看起来一点都不累,甚至精神抖擞、步伐稳健。梁忱恍然反应过来,骆爷爷常年劳作力气大,从记事起,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恐怕自己走累了,爷爷也不一定会累。
“快了快了,前面转两个弯,再下个坡就到了。”
骆爷爷指着路边那条河说:“这条河是我孙子带人通的,你要是有空了,可以来这儿钓鱼,不收你的钱,钓到的鱼,你拿回去吃。”
“这里面……”
“骆永平!!”
一道粗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来者不善,骆爷爷声音顿住,抬头看向那人。
梁忱也看过去,那是个面相不怎么好的老人,目露凶光,身材比较壮。
来者不善。
“达塔,你来干啥子。”
“给你说了不准修路不准修路你是不是听不懂!”
被叫作达塔的老头两步走上前来,瞪着眼睛道:“那是老子家!老子家!赶紧喊骆珩带到那些人走!不准修!”
骆永平叹气:“为啥子不修,修了我们两家都方便,车还可以开下来,到时候收麦子那些不用那么累,骆珩不是跟你们说清楚了吗?”
“他啥时候说清楚的?给谁说的?”达塔喝道,“你那孙子就是有病,一会儿修路一会儿挖鱼塘,简直不像话,就晓得坑我们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达塔言辞犀利,说着话还要动手,梁忱把骆爷爷护在身后:“请您冷静。”
“你又是哪个?关你屁事!”梁忱被糊了一脸口水。
他微微皱眉,拿手揩掉,拉着骆爷爷说:“爷爷,我们走。”
“走个锤子!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准走!”达塔一把拉住了梁忱,梁忱胳膊被他拧得倒吸一口气:“请放手。”
“骆永平!老子跟你说的话听清楚没有?今天你必须喊那些人滚!”达塔不依不饶,另只手按着骆永平肩膀。
“莫跟我说这些,我做不了主。”骆永平挥手想挣脱。
“你当爷的做不了主哪个做的了主?”达塔死死揪着不放,这人年纪大归大,力气一点不输年轻人,甚至梁忱都要被他压一头。
梁忱有些头疼,更不敢轻易触其怒火,正当他思考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那达塔表情狠狠一变,一把抢过骆永平手中的琴丢进了河里——
“我让你吹,吹个毛鸡儿吹!”
“达塔!你!……”骆永平呆愣住了,盯着那条河不知所措。
他这边还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身侧人影一闪,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只听又是“咚!”地一声。
梁忱跳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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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