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的阳光洒下,城中却仿佛被层乌云笼罩,街道上又或蹲或躺,满是衣衫褴褛的难民。
想来是得了楚泽一行人已经离开的消息,也不愿再耗精力多装几日。
岑九安收回眼神,压了压帽檐长叹一声。
城门处越来越近,除了耷拉着肩膀值守的士兵,他只看到零星几个进城的人,倒显得他们这四个出城的引人注目了些。
“校尉,俺们真稀奇咧。”小伍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别乱叫。”林音君斜睨他们一眼,出言提醒。
小伍似是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顺子哥,俺错了。”
他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总归没人听到,并无大碍。
一行人偶尔言语,行至守城人跟前时,洛叙率先上去将洛明嘉给的木牌递出。
那小卒似是觉得新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
岑九安原在一旁抱胸等着,见对面没有放人的打算,心里涌起些疑惑。
这牌子总不能哪里有点问题吧?
“您几位稍等片刻。”
那小卒冲他们行了一礼,抓着木牌到为首的官兵面前耳语两句。
他见情况不妙,轻轻扯了扯洛叙的衣袖。
后者反握住他的手,回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既如此岑九安倒也不好再纠结,乖乖候在原地。
领头人接过木牌端详两眼,唰地脸色大变,朝他们几人快步过来。
岑九安脱开洛叙的掌心,下意识反手去摸别在背后的刀。
“几位贵人是要往南边走?”
来人恭恭敬敬冲他们行了一礼,视线在几人间转了圈后识趣地望向洛叙。
洛叙轻轻点了点头,对方嘴角霎时咧开抹谄媚的笑,“那卑职便祝诸位一路平安了,您几位慢走。”
原是来提醒他们,岑九安缩回手稍微松了口气。
“多谢。”洛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人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执枪的官兵见状纷纷放行,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岑九安才东张西望一番,对洛叙道:“阿叙,我们可是要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定会途径那村子...
芸娘空洞黯淡毫无神采的目光仿若追了上来,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想逃。
悬在空中的手突然被攥住,温热顺着指尖传导,稍微驱散了些恐惧。
洛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安抚道:“我们走过安南那条路,不回去了。”
岑九安自觉不该搞特殊,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话,林音君和小伍倒是答应得痛快。
“俺无所谓,都成咧。”小伍拍了拍胸脯,“听殿下的也成嘛。”
林音君点点头,补充道:“安南山少,好走。”
安南一带山路虽少些,却算是绕了路。
洛叙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语气轻柔,“事情既已了结,我们没必要再同来时那般赶。”
岑九安脑子转了一圈,点头应下。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没多久就把大地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难免放慢了些速度。
岑九安哈出一口气,很快化在空中。
他们已经走了三日,遇上这鬼天气怕是又要拖上点时间才能益州。
他此时倒是无比想念燎原,若是有马在也不至于冻得脚趾生疼。
可惜战马素来得官府重视,民间又是灾年巴不得杀马为食,他们也不认识劳什子神通广大的强龙地头蛇能买到几匹马。
不过话说回来,本就是偷潜,还是低调些好。
岑九安想得出神,呼出的白雾一阵一阵散在空中。
“校尉,俺也冷哩。”小伍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往袖口揣。
他认同地点点头,余光瞟到身旁的林音君仍木着脸,没什么反应。
他莫名觉得纪棠在时后者的话多了些,不像现在惜字如金。
洛叙大抵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身道:
“不若我们今日先歇息,往后每日都少走些时辰,总归不着急回去。”
岑九安抓起洛叙的手摸了摸,还好,是温热的。
洛叙像是看出来其中心思,双手捂住他的手背,满脸心疼,“倒是你,手怎地如此冰凉。”
他挺了挺胸脯,视线始终黏在洛叙身上舍不得移开,
“只是衣衫轻薄了些,我身子好着呢,抗冻。”
洛叙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反复揉搓他的手背,动作很是轻柔,“音,找处落脚地。”
林音君得了令,点点头要走。
哪知小伍挤过来插嘴道:“殿下,俺呢俺呢。”
林音君本已走出几步远,闻言又退了回来,揪起小伍的后领把人拖走,“你与我一同。”
岑九安目送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牵起洛叙的手道:“阿叙,我一会儿下河给你叉鱼吃。”
他们来时路过了一条未完全冰封的小河,正巧可以打打牙祭。
洛叙嗔怪地看过来,伸手拂去他发间沾染的雪花,“水里冷,不许去。”
他心底划开一抹暖流,溢得全身都热乎乎的,似是彻底把寒气隔绝了。
“我都听你的。”岑九安情不自禁按住洛叙的头亲了好几口,还觉得不够又将人圈入怀中。
他下巴磕上面前人的肩,“阿叙,有你真好。”
令人安心的香味笼罩住脑门,他不自觉往洛叙颈间拱了拱,“夫君,真暖和。”
怀中人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素白的手扣上后脑,五指插入他发间。
岑九安脱出怀抱,不明所以道:“怎地了?”
洛叙喉结上下滚蛋,眼神晦暗不明,“九安,有更暖和的法子,要试试吗?”
两人分开后寒风又见缝插针般刺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点点头。
温软的唇送上来,他不等洛叙撬开唇齿,主动张开牙关。
两人并非第一次行事,都知晓该如何沉沦缠绵。
显然还是洛叙的技艺更高超些,没一会儿就把他搅得晕晕乎乎,浑身火热起来。
胸前那只手隔着衣料摩挲,他只觉不够,扯开领口,一抹温热先于寒风钻进去。
浑身霎时如电流窜过,泛起酥酥麻麻的痒,几乎要软了骨头。
他竟是这样眷恋洛叙的触碰,岑九安吞了口口水,声线有些颤抖:“你多摸摸。”
“可是喜欢?”
“嗯...”
洛叙闻言眉眼弯弯,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却是莫名捕捉到些得瑟,原是故意的。
一肚子坏水也很喜欢。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呢喃出声:“我爱你。”
洛叙肆意作乱的手一顿,唰地抽出,整个人扑进怀中紧紧环住他的背。
雪下得大了些,眼前白茫茫一片,耳畔只剩下与洛叙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
他不需要再被撩拨起体内的火暖身,有洛叙在怀就足够了。
岑九安往洛叙颈间拱了拱,想在多侵占些对方身上的温暖。
后者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堆积的雪花顺着衣袖簌簌滚下。
“他们回来了。”洛叙压着嗓子低声道。
他满眼不舍,也不得不脱出怀抱。
寒气终是找到了空隙般穿过,身体泛起一阵冷意,心里也空落落的。
“走吧。”洛叙主动牵上他悬于空中的手,温热顺着指尖传递,勉强压下失落。
岑九安点点头,稍微眯起眼,远处两道身影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扎眼。
他随着洛叙朝两人的来向汇合,雪堆得更厚了些,越往前脚下越沉重。
寒风呼啸刮得脸生疼,他简直怀疑若是人瘦些会被吹跑。
洛叙许是重心不稳,险些往前栽进雪里,索性他反应快及时拉住了。
“我背你吧。”
岑九安当即上前挡住肆意侵袭的狂风,微微蹲下道,“上来。”
洛叙摇了摇头,大抵是想独自走。
他也不废话,一把将人横抱而起,“这路如此难走,摔着你我心疼。”
洛叙的鞋底已然粘上层厚厚的雪,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本就容易打滑,风还如此大。”
“你的伤还未好,怎地能胡乱用劲!”
洛叙声音焦急,挣扎着跳下,眉目间尽是不满。
他没能拦住,听到此话后知后觉地摸了把肩头,手上并无血迹,当是没崩开。
岑九安呼出口热气,渐渐消散在空中,解释道:“没事,你又不重。”
“再说了,我身子好着呢,就算撕裂了顶多养个三五日便能痊愈,死不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全然没注意到洛叙唰地沉下来的脸色。
“不用担心,来。”
他俯下身想如法炮制方才动作,那抹青色衣摆却是连退两步避开。
岑九安抱了个空,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正撞进洛叙泛红的眸子里。
他只觉心脏被狠狠一拧,眼里闪过丝慌乱,连忙追上去扯洛叙的衣角,
“怎地了?我、我错了。”
“错哪了?”
“哪儿都错了!”他脱口而出,趁机钻进洛叙袖中攥紧对方的手。
后者努了努嘴终究是没说话,倏地甩袖扭头就走。
索性他抓得够紧,这才没被波及。
洛叙虽任由他没再甩开,但也不肯回握。
“我错了,我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岑九安思索一番舔了舔唇,语气诚恳道。
后者像是还在气头上,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只管自顾自地往前走。
眼见林音君二人越来越近,小伍还惊喜地挥了挥手,他心里愈发着急。
“阿叙,我真错了,明知受了伤你也会担忧,我不该如此。”
洛叙闻言顿住脚步,转身鼻翼翕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解释便解释,说什么死不死,分明答应过要避谶。”
他浑身一激灵,莫名想起两年前洛叙寄来的唯一一封信。
清秀的笔迹字里行间皆是担忧,写了数行祈求他平安回去的话。
“我再也不说了。”
心口仿若有把钝刀子慢慢悠悠地割,胸中似是堵了团棉花。
岑九安看向洛叙的眼里尽是愧疚,“我都听你的,不会再忘了。”
他伸手擦掉面前人眼角滚下的泪,心疼得不行。
洛叙深吸了一口气,捂住他的手胡乱抹了把脸,“好,以后都不准说,玩笑也不行。”
他点头如捣蒜应下,生怕洛叙会反悔。
“校尉,俺们找到一处山洞哩。”小伍许是见距离近了,忙不迭小跑过来。
岑九安正准备接茬,小伍又把目光转向洛叙,惊奇道:“殿下,你眼睛比兔子还红咧!”
后者想来是在外人面前露了怯,脸上瞬间涨起绯色。
“闭嘴。”
林音君快步走来,虽是在阻止小伍继续说,眼神却始终落在他身上,恨不得剜块肉下来。
“没有,风雪大了些,迷眼睛。”他搂住洛叙的肩紧了紧,识趣地解围。
小伍迷茫了一瞬,突然一拍脑门,“对嘛,有道理咧!”
他们一鼓作气,艰难地顶着风雪进了那处山洞避避。
走了许久众人皆是有些饥肠辘辘,他本想出去找些能点着的柴火回来,洛叙定是出于不久前那一遭,怎么也不同意。
“小伍,你看住九安,他身上的伤还未好,折腾不得。”
岑九安听着洛叙语气中的警告之意,想跟着去又不敢,最后只得作罢。
他被迫蹲在洞中,没一会儿便被小伍主动凑上来闲聊转移了注意。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许多,直到嘴皮子发干。
岑九安吞了吞口水润喉,正欲再说,余光瞥到洞外刺眼的白。
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小伍,我们可是聊得有些久了,阿叙他们为何还没回来?”
“俺也不知道咧,怕是干柴难找哩。”
小伍话音刚落,踩雪的咯吱声渐近,他身子一僵,下意识摸上冷硬的刀柄。
林音君脸色苍白,捂着手臂摇摇晃晃走过来,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语气虚浮,
“殿下他...出事了。”
岑九安瞳孔骤然一缩,猛地窜起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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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