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九安顺着音的目光望去,小伍胸膛毫无防备地上下起伏,看着便是陷入了沉睡。
若是奸细,哪能如此轻松的。
他霎时减轻了不少防备,哪知音突然出其不意道:
“你有多倾慕殿下,能为他做什么。”
寒风吹过,火光闪烁映在唯二清醒的人脸上。
岑九安闻言,挺起身毫不犹豫地认下:
“阿叙是我极为重要之人,你放心,论付出的话...可以有许多。”
“许多是多少,你可是能为殿下倾尽所有?”
面对音的追问,他难得沉默下来,斟酌一番后开口道: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但总归不是随意献上一切。”
音似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嗤笑一声。
他当即握拳敲上左胸,其中脉冲强劲且坚定,
“身为将士,我的性命属于大齐。”
“另外,我的身边还有亲友,不会轻易为任何人舍弃。”
岑九安抿了抿唇,仍是坚持道:“哪怕是阿叙...照样不行。”
自幼娘便是如此告诉他与哥哥的,彼时不懂,现下却是多少能琢磨到其中道理了。
他犹豫地张张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捉摸不透,顺着原本的想法说:
“为何一定要计较这个?我的就是阿叙的,我们合该共享一切,一起走向那高处。”
他说完霎时眼睛一亮,心里不由感慨自己敏锐,竟是将别扭的那处找了出来:
“音妹妹,你差点将我绕进去了。”
“不,我并无此意。”
音说完缓缓垂下眼帘,若有所思道,“既如此坦荡,你可莫要忘了今夜所言。”
岑九安脊背僵直,莫名从那道利落的声音中听出丝异样,还是难得照着礼数回了句当然。
“早年常听殿下提起你,大将军府的小公子。”
女声凛冽全然剔除了掺杂其中的感情,冷冰冰道,
“而我虽生于微末,却从不认为比旁人少了些什么。”
音抬眸望着眼前圆满的玉盘,何曾几时她也是在如此盈月下认识洛叙的。
从记事起,她便是靠着残害同伴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每日都沾染着鲜血睡去,起先不安稳,后来倒也习惯了。
空气中飘来股恶臭,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昏暗中铁锁咔嚓落下,高大的黑影站在跟前笼罩了她。
林音君冷眼斜睨,等人走近突然身形暴起,藏在破烂衣袖里的匕首干脆刺出。
那人还未来得及喊,捂着脖颈直挺挺倒地,眼睛瞪得溜圆。
她长吐一口气收回刀,路过时顺脚踢了下面前的铁笼。
瑟缩其中环肩默默哭泣的小人猛地惊醒,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道:
“我现在把你放出来,不跑就没机会了。”
男孩伤势很重,仍拼命压抑着哭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生怕她反悔。
林音君从高大的尸体上摸出钥匙,本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她原想放弃。
但许是莫名从男孩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终究是好事做到了底。
“你叫什么?”
链条啪嗒落下,她后知后觉地捂着被抽打得皮开肉绽的手臂,有些疼。
笼内小人四脚朝地毫无形象地爬出逼仄的牢笼,衣衫褴褛,
“宫季景,我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他们都叫我”
“行了。”
林音君没有耐心地打断,眼下要紧之事显然不是寒暄,
“待会儿出去往侧门跑吧。”
她指了指地上渐凉的尸体,偏头道,
“他说过今日要在正堂迎贵客,偏门当时不会严防死守了。”
宫季景吸了吸鼻子,狠狠地点头。
林音君忽略了少年眼里的惊惧,至少于她而言胆小鬼很难活过第二日。
偷摸溜出破败的小院后,她舒缓地吐了一口气。
月光皎洁,约莫有数月不曾见过了。
两人一前一后摸到小门,才踏出去没多远,林音君冷不丁撞上道温热的胸膛。
她唰地亮出匕首,对方却是反手制住,声音带着稚气有些疑惑道:
“这也是母妃的安排吗?”
暗夜中燃起道火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林音君分明趁机看清了绑架她来的人牙子,脸上刀疤横生,伪善地挂着一丝笑。
如噩梦般,这辈子也忘不掉。
她下意识怒喝一声,挣脱了洛叙的束缚,匕首闪着寒光直取那人咽喉。
“去你的!”
人牙子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撞上来,小腹骤然一疼,她当即卸了力摔出去。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冲撞了贵客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猥琐的男声嘿嘿一笑,冲着矮上许多的少年谄媚道:
“您见谅,小的定是会好好处罚他们。”
洛叙没有吭声,那人牙子脸色一僵,继续出言补救:
“不若现在便剁了他们二人的手给您泄泄愤,来人——”
尾音脱得老长,林音君自泥泞中爬起,胳膊如两条枯木垂下,糊了大片血色。
哪怕今日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她强忍着疼痛,死死攥着小刀,尚有余热的血汇成一线顺着刃身滑落。
许是饿了太久,她有些头晕眼花,那一刺竟是又空了。
“奶奶的,老子弄死你!”
人牙子轻而易举地拽住她的胳膊,肩头撕裂般地疼。
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划破空气,林音君拼命扭动,却始终无法摆脱大力。
她蛰伏多年从没想过放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点点破灭。
心中强烈的不甘蔓延开来,唤醒了沉寂已久的躯体。
体内仿佛被烈火灼烧,覆盖了每寸肌肤。
她怒喝一声,闷头撞去,落下的手掌擦着后脑勺而过。
人牙子发出句闷哼,利刃高高举起又狠狠刺下。
肮脏的血喷溅到脸上,她胡乱抹了一把,看着那具身体软趴趴地倒下。
还没死,她眼神一凝,如往常那般刀刀见血,直到血肉模糊。
“你们——”
是宫季景带着惊惧的喊叫,勉强将她从杀戮中拉回。
林音君回头望去,眸子里闪过一丝绝望。
十数个闻声而出的大汉早已把她与宫季景重重包围,大抵是跑不掉了。
余光中那片沾了点点血迹的青色衣角动了动,少年嗓音清冽道:
“就他俩了,从此他们是我的人。”
那群人牙子面面相觑了许久,勉强放开宫季景。
其中一个上前行了一礼,“您可是想好了?”
洛叙轻嗯一声,那人随意踹了脚被按在地上的宫季景,又指着她道:
“男孩您大可带走,这小妮子杀了我们的人,是要留下来算账的。”
“怎么算?”
林音君循着那道清朗的声音望去,夜色模糊中少年分明握紧了腰侧的佩剑。
不过掩在斗篷下,只有她所在的位置能看见罢了。
“一条人命,五百两。”
“成交。”
宽袍大袖下那只攥紧剑柄的手松了劲,爽快地掏出一张银票。
那人欣喜若狂地接过去检查一番,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确认无疑后,眉开眼笑道:
“那您慢走?”
少年依旧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唯有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还有那句飘进耳里几不可闻的呢喃——
用了他送的银两...可他若是知道了,当是不会怪我的。
林音君知晓自己终究会被卖予别人,等着她的可能是无尽凌辱。
哪成想,她竟是被好吃好喝地供在了一处别院。
每日除了练武便是练武,自相残杀也有,但总归比饥一顿饱一顿困兽犹斗强。
她与院内众人皆要唤少年一句主子,初识那日洛叙无意间唤了句母妃,她便一直都知道所谓主子许是宫中哪位殿下。
她常常冷着脸,营中人胆小的退避三舍,胆大的鼓着气找茬,只有宫季景时不时往身边凑。
“音,你教教我拳法吧!”
彼时她正专心致志地磨着匕首,锃光发亮刺得眼睛有些疼,微微眯起才能适应。
一小捧水从宫季景指缝漏下,浇在锋利的刃身上,手下动作畅快了几分。
“没空。”她冷漠道。
宫季景大抵是不乐意了,上来要抢着帮忙,只求她教他打拳。
林音君掀起眼皮不悦地瞟了一眼面前的拖油瓶,骂人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哟,又在磨刀啊?你一介女子如此卖命作甚。”
胖少年叉着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约莫十五六岁。
那双小眼睛被脸侧肥肉挤成了一条缝,渗着让人恶寒的光。
“就你这样的瘦猴我一只胳膊能拧断脖子。”
胖少年曲起手臂,展示道,“全都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不然...”
“不然什么?”
轻蔑的语气倒是让宫季景先沉不住气了,窜起身怒目质问。
林音君并不想理会,换了个方向沙沙磨刀,仿若一触即发的大战与她毫无关系。
“音很厉害的,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衣料摩挲声在耳畔响起,她猜测大抵是宫季景不要命地叉腰挺胸与人叫板。
胖少年突然拔高嗓门,一脚踢开她手边的磨刀石,
“你长得像个听话的,等老子混出头娶你做妻如何?”
“能把你从这破地方带出去,你走了狗屎运了。”
她手下一顿,缓缓站起身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许是这人恶心得让宫季景都受不了了,后者扯着嗓子愤愤不平。
某些好事者见争端将起,纷纷侧着耳朵往她们这处靠拢。
胖少年眼睛微眯,彻底成了一条缝,攥紧了拳头深吸口气。
拳头带着力敌万夫的气势破空袭来,宫季景下意识双臂交错试图抵挡。
却是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一脚跌坐在林音君面前。
她低头瞥了一眼,难得泛起些杀意,
“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需要谁来拯救。”
说完,她反手攥紧了还微微有些锈迹的小刀,寒光一闪,已然窜至胖少年身后。
血线喷薄而出,对面死死捂着手臂,迅速扭动肥胖的身躯调整姿势。
她呼出一口冷气,刀尖滴滴坠落鲜血,
“找死的话,我成全你。”
林音君弓起身扑了上去,胖少年仗着皮糙肉厚竟是硬生生接下一刀,趁她拔刃的间隙环住腰朝地上摔。
宫季景见状怒吼一声,抄起地上的磨刀石袭向胖少年后脑。
那胖子闷哼一声,动作有了些迟缓。
林音君抓住机会利刃划下割破血肉,温热的液体四溅到脸上。
胖少年嘶嘶两句后捂着手上的脖颈,垂下头彻底不动了。
“主子来了!”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冷眼围观的人们瞬间熙熙攘攘躁动起来。
她顿时心里发沉——营中除开训练外,最忌残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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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