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的夜,风雨未停,敌军营火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大周镇北军残存三万,却像一口被压到极致的弓。
箭已满弦,只等决裂。
武元姝披甲出殿时,顾长陵已在殿阶下候着。
她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便单膝着地:“臣请陛下下令。”
她垂眸看他,雨声乱成一片。
“随朕破敌。”
顾长陵抬头,目光像被火点燃。
“臣得令。”
风雨之中,潼川外城的角楼在火光下摇摇欲坠。武元姝登上战马,拔剑时,雨线上跳出冰冷的光。
“开城门。”
这一声令下,震碎整座潼川的死寂。
城门轰然开启,镇北军如破茧而出的猛兽,踩着泥水与血冲向敌阵。
顾长陵催马并肩紧随,将锋长枪破开雨幕,喝声震天:
“——镇北军,随本将——杀!!”
两军在雨夜绞杀成一片。
风里有血铁味,雨里有断刃声,战马惊嘶,夜色被火舌吞噬。
顾长陵一枪贯穿敌骑胸口时,余光扫见武元姝独骑深入敌阵。她的剑光在雨中劈开三人颈间,冷得像天神降战。他目光骤紧,马鞭一甩,硬生生挡在她侧方。
“陛下,小心身后!”
武元姝回剑劈碎偷袭的斧刃,眼神冷而沉稳。
她侧目看他一眼。
那一瞬,并肩而战的锋芒胜过万丈风雨。
敌军本就困潼川月余,士气早碎,见镇北军突然反击,阵脚瞬间大乱。
半个时辰后,敌将被诛,余部溃逃。
风雨忽然停了,像有人在天上熄了火。而潼川门前,泥地被鲜血染成一片深红。
胜负在此刻尘埃落定——
大周大胜。
武元姝收剑入鞘,回头望向顾长陵。他满身风雨与血污,却站得笔直。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仿佛雨夜里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风里沉沉散开。
?
深夜,营地的篝火亮了一夜。将士们清点战损、清扫战场,而中军大帐却安静得惊人。
顾长陵被召入帐时,夜色深沉,他心里却比风更乱。
他撩帘而入。
武元姝坐在案后,披着一件深色披风,鬓边仍带着水痕。案几上还放着未拆的盔甲、未擦净的佩剑。
她抬眼,灯火映在她的睫影下,像落了一点锋光。
“顾将军。”
他跪下:“臣在。”
她凝视他半晌,声线低而轻,却压着威势。
“你今日……违抗军令。”
顾长陵心口一沉,却仍伏地:“陛下责罚,臣无怨。”
武元姝指尖敲了敲案几。外面的风吹动帐帘,声音像心跳。良久,她才开口:“但若非你擅离前线,潼川……今日已破。”
顾长陵抬头,眼底骤亮,又迅速收敛。
武元姝的目光落在他浑身血迹与雨痕上。她声音低得像风吹过兵刃:“你救了朕。”
顾长陵胸膛剧烈一动,他垂首:“臣不敢居功。”
“可朕记着。”
武元姝站起身,步步走到他面前。
帐外夜色浓得像一幅泼墨山水,只余帐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他身上、绕着他落下。
“抬头。”
顾长陵慢慢抬眼。
武元姝俯视他,眼底风雪散尽,剩的是压得极深的某种情绪。她伸手,指尖极轻地落在他脸颊那道被敌兵划开的伤口上。那点触感轻得惊人,却像落在刀口上,让他浑身一震。
“朕召你来,是要问你。”
她低声:“你今日如此不要命……是为何?”
烛火骤跳。顾长陵呼吸瞬间停住。风声在帐外呼啸,像将两人的世界都关进了这一处狭小空间里。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武元姝看着他,眼底像有什么在慢慢逼近。她站得极近,烛火从她的睫影下滑落,将她的面容映得明暗交错,冷艳逼人。
她低声,那声音既像君命,又像一柄拂过心脏的细刃。
“说。”
她逼问:“你为了何事,敢这样逆命?”
顾长陵的呼吸一顿又顿,像被她逼到悬崖边。
他喉间发紧,声音嘶哑:“臣……不敢言。”
武元姝看着他,像看着一个试图掩藏利刃的少年。
“朕命你说。”
顾长陵猛地抬眼,与她四目相接。
那一刻,他眼底所有的克制、痛意、恐惧、渴望,全都**着暴露出来。
雨夜、破敌、血泥、她几乎倒在殿门口的身影……
一切都压在他心里,几乎压碎了他。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臣……怕陛下死。”
武元姝盯住他,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剑锋:“只因如此?”
顾长陵胸腔猛地收紧,像有什么要炸开,但他强行压住。
“臣……不敢僭越。”
武元姝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显,却冷艳又锋利。
“你是在告诉朕——”
她缓缓俯身,额角贴近他的,“你心中有话,却因为朕是君,你不敢说?”
顾长陵浑身僵住。
他呼吸急促,眼底的情绪像被惊雷劈开,一瞬间什么都遮不住了。
但他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他低声、几乎破碎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臣……不敢妄言。”
武元姝盯着他看了很久。
长久的静默里,烛火轻轻跳动,映着他湿重的睫毛,也映着她垂下的影子。
然后——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顾长陵被迫抬头。
她轻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朕若让你言呢?”
他浑身一震,呼吸完全乱了,却还是低声道:“…臣不敢。”
武元姝的目光像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光。
“你不是不敢,你是害怕。”
她忽然俯身,贴近他耳侧。
“怕朕允许你僭越。”
顾长陵整个人像被火烧到,血液都涨得要从皮肤里冲出来。
他努力后撤半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臣……不敢。”
武元姝眸色一凝。
下一瞬——
她抬手,扣住他的后颈。
顾长陵瞳孔猛地收缩,尚未来得及呼吸,她已经俯身,在雨夜后的静谧军帐中,吻了他。
那不是温柔的吻。
也不是试探。
是帝王的凌厉,是命令,是宣判,是锋利压住了所有克制。
烛火在风里猛跳,像被惊碎。
顾长陵整个人僵住,血液冲到眼底,冲到指尖,他几乎瞬间失控——
他想回吻。
想抱住她。
想把她牢牢压在怀里。
想把这夜雨后的狂乱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但他不敢。
他是臣。
她是君。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手指深深扣进泥地里,肩背因为极致的克制而颤抖。
武元姝的唇离开他时,他几乎喘不过气。她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只能看着她。
她声音淡,却震得他心口发疼。
“这是朕给你的僭越。”
顾长陵喉间滚动,声线发颤:“…臣,不敢越雷池一步。”
武元姝低下头,在他额间轻轻一点。
“朕让你越。”
顾长陵眼底一寸寸碎裂。
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得近乎破碎:“臣……不敢违陛下令。”
武元姝抬手,轻轻抚过他因克制而颤抖的侧脸。
“很好。”
烛火摇动,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像覆住他全部。
“顾长陵,从今日起——”
她低下头,在他耳侧轻声道:
“你的命,由朕掌。”
这一刻。
顾长陵真的怕了。
不是怕死。
不是怕战。
而是——
怕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夜帐这一章,可以算是他们关系真正的拐点。
顾长陵第一次怕的,不是战死,而是离不开她。
后面会慢慢把潼川之后的局势、朝堂那条线展开,欢迎继续看下去。本文已完结存稿,会稳定更新到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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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并肩破城 夜帐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