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萧宸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是他十七岁生辰的第三日,也是他真正坐在龙椅上的第一天——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的傀儡,不是摄政大臣的图章,而是大雍王朝名副其实的皇帝。
龙涎香的烟气在殿中缭绕,鎏金香炉兽口吐息,却压不住那股新木与旧尘混合的气味。这座紫宸殿,他坐了十年,今日才觉得椅背硌人。
“陛下。”掌印太监李德全躬身呈上奏折,“边关急报,八百里加急,已到第三封了。”
萧宸没有立即去接。
他目光扫过丹墀下——左首是丞相秦肃,垂着眼,仿佛在数地砖上的云纹;右首是镇国公、他的亲舅舅郑宏,双手笼在袖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再往后,是六部尚书、九卿大臣,人人屏息,殿中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
“念。”
声音很平,少年天子刻意压低的嗓音在空旷大殿里荡出回音。
李德全展开奏折,苍老的声音带着颤:“北狄铁骑五万,连破云、朔二州,守将张谦殉国,副将退守雁门关……请求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粮草……”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已出列跪倒:“臣有罪!然北地粮草早在月前便已告急,户部拨银迟迟未到,将士们……”
“王尚书此言差矣。”户部尚书慢悠悠出列,“北地军需,兵部所报数额虚浮,臣派人核对,实耗不足七成。这多出的三成,不知进了谁的口袋?”
两人当场争执起来。
萧宸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
争吵声渐歇,众人悄悄抬眼,只见年轻皇帝面色平静,眸光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说完了?”萧宸问。
无人应答。
他慢慢站起身,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光下流转暗金。走到丹墀边缘,俯视着下方。
“北狄破城,将士殉国,百姓流离。”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而朕的朝堂上,诸卿在争什么?谁的账目更干净?谁的责任更少些?”
殿中一片死寂。
萧宸的目光落在郑宏身上:“国舅。”
郑宏躬身:“臣在。”
“南疆十万边军,是你节制。”
“是。”
“北境危急,为何不调兵驰援?”
郑宏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为难:“陛下明鉴,南疆蛮族近来亦有异动,若调兵北上,恐南境失守。且……”他拖长了声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虚,这军饷从何而来啊?”
又绕回了钱粮。
萧宸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后背一凉。
“好,好。”萧宸转身走回龙椅,重新坐下,“既然诸卿皆无良策,那便退朝吧。”
“陛下!”丞相秦肃终于开口,“边关战事……”
“朕自有分寸。”萧宸打断他,“三日内,朕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抬手,李德全高唱:“退朝——”
百官鱼贯而出,萧宸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夕阳从雕花长窗斜射进来,将大殿分割成明暗两半。
李德全轻声问:“陛下,可要传膳?”
萧宸摇头:“把密档抬来。”
“是。”
两箱沉甸甸的密档抬进偏殿,萧宸屏退左右,独自翻阅。
烛火噼啪,映着他年轻而疲惫的侧脸。
太后垂帘十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郑宏手握兵权,秦肃把持文官,他空有皇帝名号,实则寸步难行。
北狄之患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劈开这重重迷雾、斩断枷锁的刀。
手指在一份泛黄的卷宗上停住。
顾清晏。
南疆顾家嫡长子,十六岁随父出征,十七岁独领一军,十九岁于苍梧之战以三千残兵大破南蛮五万,名震天下。
却在三年前,一场蹊跷的“风寒”后重伤昏迷,醒来后武功尽失、体弱多病,辞去一切军职,归隐江南。
卷宗角落有一行小字,是先帝朱批:
“此子锋芒太露,非池中物。能用则用,不能用则……”
后面的话被墨污了。
萧宸盯着那名字看了很久。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他吹灭蜡烛,在黑暗里轻声自语:
“顾清晏……”
“让朕看看,你是真病,还是……”
“在等一个该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