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臣之见,大王欲登大宝,必先解京城之困,然眼下神器旁落,今上为阉宦所立,名不正言不顺,阉党弄权,朝纲大乱,四方义士揭竿而起,百姓流离,天下鼎沸,黎庶苦不堪言,便是神京稚子也知阉党祸国,苍生无不盼真龙归位,斩佞臣头颅,平定烽烟,还百姓休养生息。”
杜隆兰这意思共有三层,救一定要救,现在就可以出兵去救,但出去前得先把顶锅的祸首安排好,确保不管是什么时节进京,现在的皇帝要么被贼人害死了,要么就是和贼人一起跑了,要么就是垂泪企盼“真龙”救他于水火。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对裴时济十年来平定战乱,救民于水火功绩的侮辱——杜隆兰拱手而立,心中已有盘算:
“臣愿入京探查虚实,请大王派一猛将与臣同往。”
什么虚实需要大军同往,那是杜大人需要确保梁家小皇帝不会做出第四种选择的坚实保障。
裴时济不动声色,目光在武官身上扫了一圈,庞甲慨然出列:
“末将愿与军师同往!”
“传寡人军令,着定虏将军庞甲点步甲三千,即刻拔营奔赴京畿,军师亲随,共参军机,凡行军布阵、攻守方略、大小事宜皆需与军师筹谋,务求万全。”
裴时济不再耽搁,发完一道军令,又看向武荆:
“左中郎将武荆听令,即刻点骁骑三千,明日拔寨北上蓟州阻击戎胡,凡鞍辔甲胄、箭矢粮秣,于今日晌午备办齐整,若遇敌情可便宜从事,汝为先登,孤率中军随后为汝支援,切记,不可叫敌越过定北关。”
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意有所指,武荆浑身一震,定北关与京城咫尺之遥,敌人都到定北了,京中眼神好点的站在城楼上都能看到,那和兵临城下也差不多了,不可越过定北关,那不就是挡在定北关的意思吗?
那蓟州,还有定北关前的军镇...
武荆微微皱眉,若是戎胡速度快些,那他们在定北关正面撞上也未可知,要是慢些,或者沿路有个把军镇守将有点能耐,双方僵持住了,那他们是帮还是等呢?
看出他的疑惑,裴时济提醒道:
“人比地重要。”
武荆恍然,他们是救火队啊!
“戾天,你与左中郎将同往,可好?”
这是裴时济认真考虑过的,纸上得来终觉浅,在场就没有哪个人是靠看兵书学会打仗的,而且鸢戾天...他能从纸面收获的东西...也就那样吧。
可他原本的计划是再过些时候,他会带他从募兵开始感受,到军营里学习粮秣转运、兵甲筹备、行军布阵等等常识,当然重要的还有去识兵。
将须识兵,兵须识将,这样才能铸就一支铁军。
但现在得暂且放一放了。
鸢戾天猛地直起腰,虽然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但眼睛里跃动着兴奋和喜意,他点点头:
“好。”
说完又觉得是不是该像武荆和庞甲一样走下去正式领命,但裴时济没计较这些,见他点头,露出一个松快的笑容:
“那孤无忧矣。”
只是下来还有些许事宜需要嘱咐他,不便当着众人面说,先按下不表,裴时济继续部署——鸢戾天压着笑,提醒智脑:
“他没有把我当吉祥物。”
【...您这种牛马精神,真是催人粪进。】
左右智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这些日子娇惯,语义库不知道又往哪个方向更新升级了,雌虫紧接着通知它:
“我要把你留给济川,安全电压试出来了吗?”
说到这个,智脑哑巴了,那几个老头差点被电死,的确试出来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
【您打算给他什么权限呢?】
这可是关乎脑命的关键决定啊。
“当然是和我一样的权限。”鸢戾天不假思索道。
【...您的慷慨一如既往令我赞叹。】智脑不带感情地平铺直叙,跟杜隆兰比起它还有的学,比如怎么声情并茂地把主人捧上天,再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它就很不会委婉:
【你这就要对一个相识不满一个月的陌生种族中的一个心机深沉的存在交付一切吗?】
以裴时济的敏锐,权限足够的情况下,链接建立不多久他就该疯狂探索帝国的一切,几乎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个傻虫的老底掏的干干净净,不是说它不能在能力范围内稍稍阻拦一二,但面对拥有最高权限的对象,它的阻拦跟纸糊的有啥区别,顶多就是卡纸糊的。
【我知道你是因为他能给你精神疏导,但人类中有精神力的不在少数,你只要仔细感受一下,这个房间里其实充斥着驳杂的精神力,当然强大到那位阁下程度的的确罕见,可你才来这多久,都没有好好探索过,万一还有别的更好的人呢?】
【你很强,你在这个世界,会有很多选择。】
智脑简直为它的虫主操碎了芯,C级从来不在它的服务范围内,数据库中所有的信息都表明这是一个低智的,毕生受限于生理本能的群体。
但老实说,它的虫主并不笨,怼它的时候比高级雌虫还要灵光,当然他也是粗鲁的、蛮横的、不讲道理的,但也是容易轻掷信任的,他没有父辈,没有虫教过他如何自我保护,以至于他所有的反抗都如此粗糙,如此极端——当年他沦为战奴前,帝国不是没有给过他别的选择。
他但凡学会一点妥协,向那个人类学一点虚伪,都不至于混的那么惨。
现在他碰上高段位的了,一上来就要掏心掏肺了,但凡裴时济有点歪心思,他能被他玩死,死了还得哭着告诉它,他的济川是有苦衷的。
咦——智脑模拟出那个画面,相当有虫性/人性地呕了一声,不给虫主听见。
“你不是真正的生命,你不懂,不是因为精神疏导,他给我的远超我能给他的,当我向他寻求帮助的时候我就知道,只有他。”
“相识的长短没有意义,我在帝国三十三年,帝国也没有接纳过我,我和他相识两天,他就对我敞开怀抱。”
【那是因为你很强。】
“我一直都很强,这没有什么改变。”雌虫垂眸,似乎这不值一提:“我会一直这么强,他就会一直这么待我。”
【你掉到别的地方,也会有人对你敞开怀抱的。】
“可我没有去到别的地方,我出现在他身边,这就是缘分,就是注定好的。”
【...你被这里的装神弄鬼的宗教文化入侵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魄接受我,你说过,如果我展露出一定威胁性,他们就会对我刀剑相向,现在这座城管我作天人,但也有更多人会叫我妖怪,我是神、是天人、是天使,是因为济川的坚持,从来都只有他,我会对他献上我所有的忠诚。”
只是忠诚吗?
智脑很怀疑,但话说到这份上,就无可回寰了,它做最后的哀嚎:
【他要是管我问你的弱点,我咋办啊?】
“给他,你还要教他使用精神力。”鸢戾天没有一点犹豫。
它就知道!
智脑气闷:可恶的虫主——有你哭的一天!
.......
他们谈话间,作战会议步入尾声,众将离去,裴时济示意杜隆兰等人不必等候,挽住鸢戾天的手往帅帐走去。
“你走之前,我有一些话要嘱咐你。”
杜隆兰无语凝噎望着他俩离开的背影:
诶,以前这待遇不是我的吗?
算了算了,云威将军第一次出征,主公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但杜隆兰思忖片刻,依旧没想出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职位虽然高于武荆,但这次出征,行军布阵,一切调度都由武荆安排,你意下如何?”裴时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坐在榻上,亲自为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鸢戾天捧着温热的茶杯,点点头,反正他也不懂。
“你个人勇武过甚,不必事事依从武荆,遇到一些情况,可以自己拿主意,但有一点要记得,你不要冲在最前面,不要替他们把仗都打了,除非颓势明显,死伤过重,否则你不要出手。”裴时济握了握他的手,殷殷嘱托。
鸢戾天下意识张嘴:“但要是武荆...要死了呢?”
裴时济沉默了,手下每个将领都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有君臣之谊也有兄弟之情,死了哪个都是在他心头剜肉,打仗哪有人敢保证自己百分百不会有事,哪怕是他,每次出征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
可是,即便如此——
“你...凭心意,自己做主便是。”裴时济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将士出征都是用命,拼了命就有战功,就有封赏,昨日江舟子,今上凌云阁,你在绝境中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对你无限感激,但你要是堵了他们上升的通道,他们对你就只有恨了。”
“你不能一个人打完所有仗,”从他上次的表现来看,这人真的可以,裴时济目光微沉:
“你可以振奋他们的士气,可以给足他们底气,但你不可以让他们产生依赖,不可以让他们指望你,不可以让他们有恃无恐,大意轻敌,打仗是要死人的,别让他们觉得反正都有你,他们跟着捡漏就行了,这是对战士的侮辱,也会挫灭一支队伍的锐气,你要做的,只是让他们相信会赢。”
鸢戾天了然,他的加入会让一切变得像场闹剧,这是裴时济担心的。
他依赖他,但也没有那么依赖他,他在谨慎地驾驭他——鸢戾天认真点头:
“那我,就帮忙捡一下伤患,后勤还是很有必要的。”
裴时济想象到那一幕,忍不住笑了:
“是很有必要,但也别太早,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他给了他很大的自主权,鸢戾天受用地眯了眯眼,现在轮到他了,他站起来:
“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如一阵疾风跑出去,又很快跑回来,手里拿着被杜隆兰尊敬地称为“惊穹”的神器,然后毫无敬意地把他塞在裴时济怀里:
“这个给你,你戴上。”
“?”裴时济询问地看向他。
“这是智脑,你和他建立链接以后,可以学我那里的话,很多事情也可以问他,直接一点,不用杜隆兰那么麻烦。”
裴时济眼睛一亮:“它有办法快速通讯吗,你出征以后?”
鸢戾天也是一亮:“可以!它可以快速分出一个副脑。”
【不,我,电...】智脑震惊到要裂开了。
“打雷充电?”雌虫轻飘飘问它。
【我可以裂,但最快也得两天!】智脑咆哮。
“它需要两天时间蓄能...”鸢戾天沉吟道:“我晚两天再去追武荆他们,用飞的话,很快就追上了。”
“也好。”裴时济点点头:“那这两天跟我在营中多走走,晚些咱去把那伙流民收拢,那个蓟州来的小子,叫他跟武荆一起出发。”
“嗯。”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出去后也要注意安全,为孤保重自己。”裴时济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鸢戾天嘴角漾开笑纹,恰若金阳从云层裂隙直下,那张冰雪封铸的英俊面庞变得如太阳神一般耀眼,他点了点头:
“好。”
应完,他想起有一点需要提醒他:
“光脑本质上是程序,却拥有不断延展的情绪模块,运算已经有了主观性,它或许会挑拨,不是故意的,但你相信我,你拥有我全部的忠诚。”
【...诶?!】智脑未裂先裂。
这句话有些超前,但裴时济只用抓住几个关键词,他不屑地笑起来:
“待你凯旋后,就做孤的大将军,孤与大将军肝胆相照。”
智脑:大小脑分裂,是一种很新的play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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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