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第45章 在数据沼泽中，我们找到了频率相同的孤岛

实验楼顶层的数学小组活动室，依旧保持着它独有的、混合着严谨与压力的氛围。但今天，苏澄影走进去时，感受到的注视与之前略有不同。

少了些纯粹的质疑，多了些复杂的审视，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自从她上次在白板上提出那个巧妙的图论解法后，这个封闭的小圈子，终于向她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今天布置的任务是分组完成一个复杂的数独变体模型构建，两人一组。

当分组名单念出，苏澄影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那个戴厚重眼镜的男生——小组核心成员，许之言分在一起时，她注意到许之言推了推眼镜，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立刻投入工作。许之言思路缜密，习惯先构建宏观框架，而苏澄影则擅长在细节处发现捷径，找到算法上的优化点。起初，交流仅限于简短的公式和符号，气氛公事公办。

直到他们遇到一个关于逻辑链衔接的瓶颈，许之言的传统方法需要大量冗余计算。苏澄影盯着草稿纸，忽然想起之前和沈寒星、江澈他们联机打一款策略游戏时，江澈用过的一种极其取巧的数据筛选思路。

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那套游戏里的“野路子”算法，用数学语言重新表述，并应用到当前问题中。

许之言起初皱眉，但随着苏澄影的演算，他镜片后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等等……你这个思路……”他拿过笔，飞快地验算了几下，脸上露出罕见的、带着兴奋的神色，“妙啊！这相当于绕开了三层嵌套判断，直接切中了核心约束条件！你怎么想到的？”

苏澄影抿了抿唇，轻声道：“偶尔……打游戏时的一点启发。”

许之言愣了一下，随即竟然笑了笑：“看来‘不务正业’也未必全是坏事。”

这小小的突破，像一块破冰的石头。接下来的讨论，明显顺畅了许多。许之言开始主动询问苏澄影的看法，两人在白板上写写画画，思维碰撞出零星的火花。

活动结束时，许之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状似随意地对苏澄影说：“下次市里的数学建模竞赛，李老师应该会推荐我们组队。你……准备一下。”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一种通知，但代表着一种正式的接纳。

苏澄影点了点头，心底悄然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在这方寸之地的“战役”，初步告捷。

另一边，放学后的计算机教室显得空荡而安静。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布满灰尘的旧电脑显示器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陆止安坐在角落那台机器前，屏幕上是复杂的音频编辑软件界面，各种颜色的声波曲线蜿蜒扭动。他戴着硕大的耳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些跳跃的数字和频率。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江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冰可乐。他没有说话，将其中一罐放在陆止安手边，然后自然地拉过旁边椅子坐下，打开了另一罐，气泡发出轻微的“呲”声。

陆止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个还冒着冷气的铝罐上。他摘下一边耳机。

“《数据沼泽》的混音，”江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第三分十七秒到三分二十五秒，低频部分有点冗余，抢了主旋律的呼吸感。”

陆止安猛地转头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愕。那是他故意做的一个小实验，一个极其细微的、他以为除了自己没人能听出来的、试图营造窒息感的音效层。

江澈没有看他，视线落在屏幕上那些流动的声波，手指虚点了几个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想法很好，但过犹不及。”

他说得平静，像在讨论一道数学题的另一种解法。

陆止安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他扯下另一边耳机，将电脑屏幕转向江澈，声音有些干涩：“你……听得出来？”

江澈终于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不然呢？你以为我每次考试卡在88分，是靠蒙的？”

两个同样习惯于隐藏自己的人，在这一刻，通过一段冰冷的代码和一段更加冰冷的音频，猝不及防地窥见了彼此深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的冰山一角。

「这世上最震撼的相遇，并非在万众瞩目下，而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你轻易地，读懂了我所有沉默的密码。」

陆止安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最终，他按下了播放键。经过江澈指出的那段音乐再次流淌出来，他尝试着按照江澈的建议，微调了几个参数。

当音乐再次响起时，那段原本略显粘稠压抑的低频变得清晰而富有层次，整体的听感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键盘鼠标的点击声和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映照着他们同样专注的侧脸。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远处教学楼亮起的灯火，像散落在夜幕里的星子。

江澈拿起喝空的可乐罐，精准地投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走了。”他说。

陆止安“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却飞快地敲下一行代码，保存了刚刚的修改。

门被轻轻带上。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陆止安，和他屏幕那片浩瀚的、正被一点点驯服的“数据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