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 第355章 重影之下的沉默

卡特琳娜·岡茨的別墅內一片寧靜，只聽見模擬器中模擬引擎低沉的轟鳴聲與操控介面微弱的震動聲。這座遠離市區的現代化別墅四周被厚實的隔音牆包覆，不僅阻擋了風聲，也隔絕了外界的擾動，彷彿是個與世隔絕的訓練據點。

三台卡車模擬器並列排開，前方是三塊寬大如劇院銀幕的立體顯示器，還有接連串的控制台與感應裝備，彷彿複製了真實賽道的每一寸弧度與力道。

卡特琳娜坐在最左邊，身穿黑灰相間的運動背心與短褲，手掌緊握方向盤，眼神銳利如刀鋒，額上幾縷汗濕的金髮貼在太陽穴旁，她正以極高的專注度處理一段模擬的急轉彎。她的雙腳穩穩踩住煞車與油門，動作精準，幾無多餘動作，顯見長年駕駛訓練的經驗積累。

馬爾斯則坐在中間的模擬器裡，穿著合身的灰色連身訓練服。他顯得比卡特琳娜略為拘謹，對模擬器操作仍在適應期，手臂雖強健卻略顯緊繃。他不時抿唇、皺眉，盡力使自己跟上模擬系統預設的行進節奏。儘管對比賽規則與駕駛路線早已熟稔於心，實際駕駛時仍有些猶豫。

諸葛梁坐在右邊，他的模擬畫面已進入第三圈。他駕駛動作沉著俐落，駛過高坡與彎道的速度穩定，沒有一絲猶豫。他並未穿運動服，而是身著一套簡單的黑色襯衫與長褲，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筆直小臂，手指修長，駕駛操控時動作簡潔有力。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整個人宛如一尊沉靜的銅像，眼神緊盯螢幕前方的路線彎道。

模擬器顯示「剩餘時間：01:08」時，別墅外的門鈴聲突兀地響起，清脆但不刺耳。卡特琳娜先反應過來，按下了通話鍵，一個男性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

「這裡是貝絲古然德市警務工作站，我們找諸葛梁先生。」

卡特琳娜皺了皺眉，迅速將模擬器設定為暫停，站起身看向諸葛梁。

「你要不要出去接？」

諸葛梁按下自己的模擬器暫停鍵，站起身，朝外頭走去。「我去看看。」

他走到玄關時門已自動打開，兩位穿著深藍制服的員警站在門外，其中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五官輪廓分明，身形乾瘦但精神集中，名牌上寫著「瓦塔納貝」。另一位年輕一些，膚色略深，留著整齊的短髮與警帽，臉部線條堅毅，名牌寫著「帕克」。

瓦塔納貝主動踏前半步，語氣略顯正式而平穩：「您好，請問是諸葛梁先生嗎？」

諸葛梁停在門口，不動聲色地回答：「是我。有事？」

「我是瓦塔納貝·科塔，這位是我的同事肯尼斯·雷蒙·帕克，我們來自貝絲古然德市警務工作站。」瓦塔納貝點了下頭，語氣略帶嚴肅，「我們很抱歉通知您，您的父親，威特斯卡曼·梁先生，已經去世了。」

諸葛梁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下意識的神經反應，但他臉上的神情仍平淡無波，像是對這個消息沒有感情負荷：「哦。他怎麼死的？」

帕克接話：「他死於昨晚的機器人社區襲擊。他的住處被垮塌的建築物砸中，不幸罹難。法醫已初步確認身份。」

「又來了。」諸葛梁輕輕嘆了口氣，那聲音聽不出悲傷，更像是對突如其來事件的厭煩與無奈。「明白了。那麼，後事方面……」

瓦塔納貝點頭道：「梁先生，我們理解這對您來說是個衝擊。您可以花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我們盡量協助。」

「不用了。我很忙，最近訓練任務重，實在無暇顧及這些。既然政府要處理，那就全權交給你們吧。如果他有什麼遺願，在條件允許下盡可能尊重他就好。」

瓦塔納貝停頓了一下，觀察著諸葛梁的神情與語調。他眼中沒有悲傷，也沒有責難，只是平靜到冷漠的決絕。他小心地補充：「梁先生，您確定嗎？將後事全權交由政府處理，意味著我們將依照既定程序，通常是進行最基本、最經濟的火化或土葬。如果您父親有特定的安葬要求，或者您想為他舉行紀念儀式，這些可能無法滿足。」

「我很確定。」諸葛梁的語氣不容置疑，「他應該沒什麼遺願，如果有，大概就是能清靜吧。錢的事，你們按規矩來。他屋裡的東西，你們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帕克點頭，語氣轉為程序性的冷靜：「梁先生，作為直系親屬，您對父親的後事擁有法律上的處理權和責任。一旦您決定放棄，並要求政府接管，我們將會啟動公共監護程序。這也代表您對後事的具體安排將不再有決定權。」

「我放棄。這我很清楚。我也不想再為這些事操心了。」諸葛梁說。

瓦塔納貝收起隨身資料夾：「好的，梁先生。既然您已明確表達意願，我們會將您的決定轉達給法醫辦公室和相關的公共服務部門。您需要簽署一份文件，正式聲明您放棄處理權，並授權政府接管。這份文件會由法醫辦公室在稍後與您聯繫時提供。」

「嗯。」諸葛梁應道。

瓦塔納貝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白色的名片卡片，遞上前來：「如果您想了解更多細節，例如關於您父親遺體的具體處理方式，或未來是否有任何遺產需要處理，請撥打這個號碼聯繫。這是他們的電話。他們會指導您完成後續的法律程序。」

諸葛梁接過卡片，只是掃了一眼便收進口袋：「知道了。」

帕克補上一句：「梁先生，我們理解您現在可能情緒複雜，但我們還是建議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無論是情感上的支持，還是後續的法律諮詢，都可以考慮尋求相關專業人士的幫助。」

諸葛梁回應：「謝謝，不用了。」

「好的。那就不打擾您了。」瓦塔納貝最後說道，「如果您還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撥打卡片上的電話。節哀順變。」

兩人微微點頭，轉身離開，走入別墅外逐漸轉暗的黃昏中。

諸葛梁關上門，站在原地，望著門縫的邊緣許久，彷彿在等待什麼聲音，但那靜默只是如海一般無盡地湧來。他將手中卡片輕輕地拍了拍掌心，隨即轉身回到訓練室。

回到模擬器前時，卡特琳娜與馬爾斯皆未多問。模擬畫面依舊凍結在前一刻的賽道，他再次坐下，戴上頭戴式操作器，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了，我們繼續吧。」

但卡特琳娜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沉默地看了諸葛梁幾秒，然後朝馬爾斯揮了揮手。「馬爾斯，你繼續練，我和諸葛去客廳談點事。」

馬爾斯點了點頭，拉下護目鏡，繼續進行他的模擬訓練。諸葛梁沒有多說什麼，站起來，跟著卡特琳娜走出訓練室。兩人踏進寬敞明亮的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光斜斜灑入，照在鋪著地毯的木質地板上。

卡特琳娜走到沙發前坐下，示意諸葛梁也坐。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語氣平靜但柔和地開口：

「我聽見你剛才跟那兩位員警說話了。抱歉偷聽，但……我想你應該需要一點時間休息處理後事。我可以給你幾天假，反正這段時間的訓練你早就熟透了，讓馬爾斯補上也行。」

諸葛梁微微皺眉，沒有立刻回應。他靠坐在沙發背上，望著對面的玻璃茶几，彷彿那裡有什麼特別值得凝視的東西。

「不用。」他過了一會才開口，語氣仍舊平淡，「我跟我父母關係不太好。這類事情，不會影響我情緒的。我只是照規矩把權限交給政府，這樣比較快，也不會耽誤訓練。」

卡特琳娜靜靜地望著他，沒有立刻接話。她不是那種輕易把話噎回去的人，但此刻她卻感到了一絲遲疑。終於，她問道：「我可以問……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嗎？」

諸葛梁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並非笑，而像是一種疲憊的諷刺。他將視線從茶几移到卡特琳娜臉上。「小時候他們對我很嚴格，幾乎沒什麼家庭生活。三餐正常，生活無缺，但感情很淡。他們把我送去火焰力量附屬的軍事國小，那裡規矩很多。」他語調平平地說著，沒有任何激動，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場與己無關的往事。

卡特琳娜點了點頭，臉上表情複雜。「難怪之前你母親過世的時候，你表現得那麼平靜，甚至還在圖伊泰爾發文『我不是受害者』……當時我看到那則貼文時，還愣了一下。」

諸葛梁瞇起眼睛，望向窗外，陽光照在他鼻樑上，映出一道柔和陰影。「我說那些話，不是想表示我堅強，也不是想撇清關係，只是……我不在場。那些事發生時我人在學校，而且那個人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他頓了頓，隨即語氣轉輕，「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孟德驕那種生活方式，會有種……說不上來的憧憬吧。他的世界和我完全相反，放縱、混亂、無所顧忌，可我卻又無法讓自己像他一樣活著。我真虛偽！」

卡特琳娜皺了皺眉，「你覺得這是虛偽？」

「是啊！」他苦笑，「明明嚮往那種毫無拘束的自由，但自己卻總是選擇規矩、克制、合理，甚至冷漠。我看得出來孟德驕在毀掉自己，可我也知道那種毀滅感背後的釋放，是我從沒擁有過的。」

卡特琳娜微微傾身向前，眼神專注，「那不是虛偽，梁。那只是因為你經歷過嚴格的規訓，所以你清楚那些『自由』背後藏著什麼東西。你害怕自己也會掉進那個深淵。你不是羨慕孟德驕，你只是想擁有選擇的可能。」

她停了一下，語氣柔和但堅定：「而正是因為你有這樣的經歷，才讓你知道韋斯特爾的可怕，也知道孟德驕的生活方式是不對的。所以你才會有現在的生活。」

諸葛梁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指略微攏起，有些出神。他低聲道：「有些時候，我真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懂，變成那種無知的傢伙。有句話說得好——『白癡敢闖入天使都不敢去的地方』……懂得太多，反而寸步難行。」

卡特琳娜嘆了口氣，靠回沙發椅背，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真要是無知，你恐怕也不會比現在過得好。那種人不會有你現在這些成就。」

諸葛梁側頭看著她，眼神有點半信半疑，「真的嗎？」

卡特琳娜一笑，搖搖頭，語氣變得輕快了些，「當初我讓你去當麻雀奎斯特公司的總裁，你說你『不善場企業經營』，還拒絕了。可事實是，如果你真那麼無知，你哪來能力解決魂天車殘餘勢力的問題？又哪來那種想法，設計出『前進我們』這款極具辨識度的麻將牌？你知道這個牌賣出多少副了嗎？」

諸葛梁回應道：「我沒去看銷售數字，但好像有賣到國外吧？」

「不只是賣到國外，連LIVEROOM的幾個遊戲實況主都在直播時介紹過，那是他們第一次主動提到亞洲風格的桌遊產品。」卡特琳娜說著，語氣裡透著一種略帶自豪的愉悅，「搞這些都需要專業的知識，你的設計跟那種流行短命商品完全不一樣，能活這麼久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諸葛梁微微一笑，彷彿真正放鬆了一些，「也許吧。如果妳真的這麼擔心我情緒……這樣好了，我今天一個人休息到吃晚餐，不參加下午訓練。讓馬爾斯多練幾次也好。」

卡特琳娜點頭站起身，「好，那我先回去看他訓練到哪了。你放鬆一下，不要給自己壓力太大。晚餐我會讓艾瑟準備一點清爽的東西。」

諸葛梁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看著卡特琳娜走回訓練室，留下一地柔和寧靜的陽光，在客廳靜靜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