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黑了,余漾唇边的笑也随着一起拉下来。
他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紧接着,余漾面无表情地把窗户关紧,继而重新坐回客厅的椅子上,习惯性地屈膝抱着双腿发呆。
看来今晚又睡不着了,余漾认命地想。平常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打开游戏打发时间,或者是在里面找人“决战”到天亮。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受到卢文斌的影响吧,余漾现在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今天见到卢文斌的场景,还有刚刚的梦。
一股久违的无力感将他包围,直到感觉快要窒息,余漾才渐渐缓过神来,他伸手一摸,不知何时,眼角湿漉了一片。
再次见到卢文斌,要问余漾害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
白天的他一直强撑着,只有到了晚上,余漾才敢把无助、害怕、眼泪等一切不好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他没让池谨安发现,也没告诉任何人。
余漾向来这样,倾诉的时候害怕被人发现,又想有人能听到他的话,于是夜晚成了他的专属树洞。
卢文斌的出现就像一把刀,割开了余漾好不容易尘封住的回忆。
两年前就在这张沙发上,卢文斌企图侵犯他,被他拿着啤酒瓶奋力反击。
余漾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和卢文斌一起被送进的医院,卢文斌被他打进重症监护室,他被一个警察陪着去二楼取已经深扎进手心的碎玻璃渣。
虽然刚开始医生给他打了麻药,但是伴随着麻药的药效渐渐失效,那种钻心窝子的疼能让他记一辈子。
余漾用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掐着手心的疤痕,疤痕有大有小有深有浅,遍布在他右手手心的角角落落。
现在虽然不疼了,疤痕的增生也没那么明显了,可这件事情在余漾的心里始终有道坎。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那些不好的事情总是能找上他。不管是爸妈的车祸还是小时候被人欺负,甚至是卢文斌。
所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余漾从一次次的噩梦中惊醒,他都会失眠痛苦然后开始迷茫。
紧接着,一个个不好的念头就会在他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被反复播放。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他们才会欺负我?】
【我当年是不是就不应该从车祸里活下来?一起死了多好,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我现在去死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妈妈我好累啊。】
不是上学累,不是身体累,而是一个人活着好累。
他也想让家里每时每刻都充满欢声笑语;也想在学校开家长的时候能有人帮他去开;更想在太阳快要下山的蓝调时刻,和爸爸妈妈吃饱饭后一起去河边消食散步。
偏偏他家就剩他自己了,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想到这,余漾不受控制地反手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尽管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他还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余漾就这样用力把眼睛怼在膝盖上压着,过了好一会儿,眼泪默不作声地浸湿了他的一小片裤腿。
终于还是没忍住,余漾的负面情绪几近崩溃,只听他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在空气中化作了一句哽咽,“妈妈,我想你了。”
可回复他的,不是妈妈温暖的怀抱,只有房间空洞且冰冷的无尽黑暗。
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八中的军训如期而至。
早上十点,高一的所有新生都在各班班主任的带领下来到操场站队,准备前往军训基地,开启为期十天的军训之旅。
烈日炎炎似火烧,由于学生下来的时间比较集中,10班被挤在一片混乱中,班长李明微在人群中高举班级旗帜,大声发号施令。
“高一(10)班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行李箱放在一边,随着整齐响亮的踏步声响起,不是10班的同学都自觉离开了这片区域,拖着行李去找自己的班级。
余漾跟在人群后面边打哈欠边原地踏步。没错,他昨晚又熬夜了,还是熬的大夜,就睡了一个小时的那种。
为了收拾换洗衣物,他早上差点又迟到。
苏洛看他这样,没忍住吐槽道:“你晚上是去捉鬼了是吗?怎么看你天天睡不醒的样子?”
余漾半眯着眼睛反驳,“你才去捉鬼了。昨晚《一梦江湖》不是出新皮肤了嘛,我可是熬了一晚上才把新任务做完拿到的。”
“我靠,你拿到新皮肤了?!那个金灿灿一出来就闪爆我的那个?”苏洛闻言一脸不敢相信。
余漾没忍住骄傲,挑了挑眉,“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时,班主任的声音突然从他俩身后响起,“哦,看来你还很自豪啊。”
“当然。”余漾美滋滋地勾起嘴角,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苏洛,早已把背挺直站好了。
“那你来跟我说说你晚上不睡觉,白天来学校哪有精神学习?”
嗯?学习?现在不是在讲《一梦江湖》吗?
等余漾意识到对话不对劲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他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偷听”的方佳慧。她脸色铁青,用一脸“你要完蛋了”的表情抱着手,瞪着余漾。
余漾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苏洛。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不厚道,老师来了都不喊他一声的。
方佳慧走到他面前,余漾的背上瞬间冷汗直流,一秒钟脑海里闪过一万个跟老师解释的理由和借口。
余漾小心翼翼地抓着面前的行李箱拉杆,他咽咽口水,“老师你听我解释。”
方佳慧没讲话,抱手看着余漾。意思是你解释,我听着呢。
这下余漾更慌了。都被抓个现行了,他还解释个屁呀。
余漾欲哭无泪,“我要说我是超人,白天不用睡也能学习,老师你相信吗?”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方佳慧脸上的表情却根本不像想听他玩笑话的样子。
眼瞅着不妙,余漾立马知错能改地低下头认错。
“余漾,不是老师跟你啰嗦,你知不知道熬夜对青少年的身体危害到底有多大?”方佳慧皱着眉头教育余漾,“尤其是从今天开始你们还要进行为期十天的校外军训。”
“军训可不比在学校上课,需要你花费大量的体力来完成教官布置的各项复杂艰巨的任务。你说说你一熬夜,精神都恍惚了你还怎么能参与进去?你没低血糖还好,但凡你还要有个低血糖的,练一会儿保准你分分钟晕倒。”
“你说,到时候你要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怎么办?你要我怎么跟你家长交代?”
方佳慧苦口婆心,给余漾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一边心想,老师怎么知道我有低血糖?
这时高一的每个班基本都列队整齐了,总教官和教官组都来到了操场前方准备发言,说些军训前的注意事项。
在余漾跟她再三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因为打游戏熬夜了,方佳慧终于放过了他。
班主任一走,余漾顿时松了口气。
池谨安被老师选中安排去了第一排,余漾从最后面往前面望去,只看到了池谨安的半个后脑勺。
本来想找他聊天的,奈何两人隔的距离太远,余漾只能无聊地站着,时不时用脚撵一撵草地上的小石块。
出发前的宣誓喊完,余漾是第一个挤上大巴车的,一上车他就坐到里面,把旁边的位置空出来,想留给池谨安。
没想到苏洛会这么没眼力见。
这边苏洛刚上车就看到余漾旁边有个空位,他还以为是专门给他留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余漾刚想喊他走开,就看见池谨安径直略过他俩去了后面,他无奈只能作罢。
偏偏苏洛还特别自作多情,他笑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和你坐到一起啊,还专门给我留个位置。”
余漾对他无语了,这人怎么这么自恋?随即他受不了地对苏洛比了个友好的国际手势。
苏洛一脸茫然,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
从学校出发到基地,车程一个半小时,前往基地的的路上,几乎大半都是崎岖蜿蜒的山路。
许是外面的太阳过于炎热,又或许是车内的温度设置地刚刚好,余漾没一会儿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苏洛知道他昨晚没怎么睡觉,就也没打扰他休息。
好在苏洛是个社牛体质,余漾睡觉了他也不会无聊。只见他打开一包青柠味的薯片,边吃边递给在一旁同样无聊到扣手的同学。
苏洛随便起了个话题,用薯片作“引”,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时不时聊到兴起还一块哈哈大笑。
方向盘在老司机的操控下,大巴车左摇右晃,晃着晃着就把余漾的头晃到了苏洛的肩膀上。
没有半点犹豫,苏洛立马嫌弃地猛抖肩膀,想赶紧把余漾的脑袋弹开,可对方的头纹丝不动。
直到到了基地,苏洛这才扯着余漾的耳朵喊他起来。
余漾起来的时候,周围都是陆陆续续在排队下车的人,映入眼帘的,还有苏洛对他略带无语的眼神。
“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还以为你是不是睡挂了。”
余漾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到地方了?”
“可不是嘛,当你一路的枕头了。”苏洛扶着肩膀动了动。
余漾提出疑问,“我不是靠着窗户睡的吗?怎么睡到你肩上了?”
苏洛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我甩都甩不动,死活要赖到我肩膀上。”
知道真相后的余漾也没矫情,自觉帮苏洛按起了肩膀,还边按边说:“辛苦了辛苦了。”
苏洛傲娇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基地内
总教官一脸严肃地站在升旗台下,他翻阅着手里的蓝色文件夹,底下全是一个个报数的声音,“一、二、三、四……”
报数是为了让班委知道自己班里来了多少人,有没有人缺席。
由他们统一汇报给学生会会长,然后再由学生会会长一层一层把实到人数汇报到总教官那里。
总教官看着花名册,确认人数无误后,这才打开手里的话筒拍拍,试了试音箱的音量。
“各位同学们好,我叫贺靖西,立青靖,西瓜的西,你们可以叫我老贺,也可以叫我贺教官……”
贺教官不说话的时候脸很臭,眼睛会像老鹰一样死死地盯着你,又凶又恐怖,感觉开个小差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苏洛硬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动也没敢动。
反倒是余漾还偷摸挠了好几次痒。
分配完各班的教官和宿舍后,贺靖西喊了句,“收拾完东西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了,下午两点记得准时来操场集合。解散!”
有了这句命令。前一秒还一片祥和的操场,后一秒直接变“战场”了。
有拖着行李箱打算先去宿舍看看的;有些饿死鬼连行李箱都不要了,就这么丢在操场上直奔食堂;女生三三两两结伴一起去小卖部买忘带的东西。
余漾和池谨安是打算先去宿舍看看的那一波。
他俩带的东西并不多,池谨安就一个书包,里面背了他所有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余漾也就比他多了个16寸的小行李箱。
可反观跟他们同一个宿舍的苏洛,却足足带满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还有一书包的薯片零食。
连余漾早上看到他的行李箱,都没忍住震惊道:“我们就去十天,你这是准备了一个月的换洗衣物吧?!”
苏洛当时是这么说的,“这你就不懂了吧,出门就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衣服我塞背包最底下了,就带了刚好够用的,其他全部都是我的最爱。我可是连游戏本都带了俩的,瞧哥们对你好吧,晚上一起开黑!”
宿舍
“电子设备、纸牌桌游、零食饮料,凡是行李箱里有这些东西的通通上交,等到时候军训结束后再来教官办公室找我领取。”
苏洛吃完饭回来,才刚到门口就听此噩耗,教官许燃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劈他的脑门。
苏洛僵在原地的时候就在想,我把这些东西都交完之后,我这偌大的行李箱还剩下些什么?
余漾跟在他后边进了寝室,他一脸你节哀顺变的表情拍了拍苏洛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边乖乖把自己的手机关机上交,除此之外,他没带什么别的违禁品。
池谨安也就带了一个手机。
只不过在交手机前,他给郑婉发了个信息,他说自己在军训,手机要上交十天,让她不要担心。等发完信息池谨安才把手机关机上交。
只有苏洛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行李箱死活不肯撒手。
毕竟他除了违禁品之外什么都没带,这要都收走了,岂不是要了他的半条命。
许燃抓着行李箱拉杆看他一直不撒手,无奈道:“苏同学,不是教官要你的东西,而是基地有明令规定,在你们军训期间必须要全身心的投入进训练当中,不能因为某个东西而影响了训练。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苏洛摇头苦苦哀求,“不明白。教官,这些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扛过来的,我保证不会让它们影响我日常训练的,我就休息的时候吃一吃玩一玩。你就让我把它们留下来吧,求求你了。”
许是他们宿舍的动静闹得太大,同样在另一头收违禁品的贺靖西听到声音,也过来了。
如果说许燃是个能言善辩的文官,那贺靖西就是个看着都不好惹的武将。
贺靖西沉着脸一来,原本一直吵着闹着拼了命都不撒手的苏洛,倏然松开了行李箱的拉杆。
就在许燃还在不懂这一时半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让人变脸如此之神速。
只听此刻的苏洛异常乖巧,跟刚刚完全判若两人地说了句,“东西我不要了,许教官你拿走吧。”
许燃:“?”
同样见证了苏洛变脸的余漾和池谨安:“……”
等许燃意识到苏洛可能是害怕贺靖西后,他拿走行李箱,没忍住在走廊里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贺靖西你看看你把学生都吓成什么样了,都叫你平常不要老是板着个脸那么严肃,哈哈哈……”
被他这么嘲笑贺靖西也没生气,反倒是下楼的时候特别顺手地从许燃手上接过行李箱,还提醒他下楼的时候小心阶梯。
直到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道里,苏洛的委屈才敢卷土重来。
苏洛坐在余漾的床铺上气得直哭,“呜呜呜,我不活了,我最爱的游戏本,我的最爱的青柠味薯片啊!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余漾欠打地回了句,“没关系,你还有我。”
果然,苏洛听完他的话哭得更大声了,“滚啊,我要你干嘛,我要我的笔记本,我要我的青柠薯片!”
池谨安捂着耳朵出去接水去了,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余漾也赶忙拿着杯子跟上,留下苏洛一个人在寝室里哭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