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澄天 第1章 第一章

“我不录了！”

苏懿摘下耳机挂回架子上，满脸沮丧，她已经在棚里待了整整一天，录了几十版的新歌没一首能听的。

每次录之前她都会反复核定细节，修修改改，却怎么也不满意，或是词有问题，要不然就是曲子不流畅。

废稿堆了满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灵感枯竭了。

“别急啊，喝口水。”经纪人见苏懿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将手里刚接好的热水递给苏懿。

“你这首歌，要不要大改一下？”

苏懿瞥他一眼，面露疑惑：“你有好想法？”

经纪人打开手机给她看了一份文档，文档上满满写着近期各大平台上流量上涨趋势明显的热点，无一例外，都指向文旅产业。

而这之中最火的就是大西北。

短视频平台一批又一批的铁锭人将这个话题推上热点TOP榜，一句“青春没有售价，硬座直达XX”

激励了不知多少人。

“把主题改了，我记得你家就在牧区吧，来一首草原风情的歌应该不是难事，咱们做网络歌手，得赶热点啊。”

苏懿表面上点点头，心里却开始打鼓，她就知道这个经纪人没安好心，提不出什么具体建议，反而又扔给她一个难题。

回家的路上苏懿还在思考那个提议的可能性，草原风情确实是近期的热点，而她从小都在草原上长大，写那样一首歌不难。

可她成年之后就离开牧区去大城市打拼，一直做到现在，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牧区的空气是什么味道她都快忘了。

儿时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播放，牧区永远都是一副拥抱天地的姿态，广阔得一眼望不到边，嘹亮的歌声时时刻刻都在。

或许是该回去一趟了，苏懿想了想，在心中敲定主意，她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打算回家收拾一下就出发。

飞机在第二天一早落地机场，苏懿已经提前和自己周围的邻居打好招呼，麻烦她们开着车来接接自己。

从机场到牧区还有很远的距离，苏懿坐在三轮上，路依然和小时候一样颠簸，大娘在前头热情地给她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小苏懿，你太久没回来，要常住一段时间吧？还是咱们这里好啊，回去我给你煨肉吃！”

苏懿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场景，牧区的天空还是和从前一样蓝，清澈透亮，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看着路边零星走过的几只羊羔。

时隔这么久再回来，看着熟悉的场景，她却找不到从前的感受，或许是近乡情怯，她甚至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娘带着她拐进村子里，苏懿家在村子东头，村子靠近牧区边缘，她简单打扫了下屋子，坐在板凳上端着一碗刚煨好的肉吃起来。

吃完肉之后身子暖和多了，苏懿起身找自己的小猫。

她一次回来后收养了一只腿脚不灵活的小橘猫，但她没时间养着，就拜托大娘每天喂一喂。

苏懿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都没看见奶茶的影子。

她又跑到村子上到处喊，奶茶很聪明，一般喊了名字后就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黏糊糊的转着圈蹭她。

可苏懿找了半天，没看见那抹橘黄色的身影。

“小苏懿！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迎面走过来的是村子里的老人，苏懿换上一副笑容走过去打招呼：“爷爷好，我这几天休假，回来看看。”

“一个人住外边不容易吧？天这么冷，你穿太少，不要乱溜达，容易生病。”大爷苦口婆心。

“我找猫呢，您见我们家奶茶了吗？”

“那只很肥的猫？”

苏懿点点头。

“那你可得抓紧找，咱村子最近有野狼出没，搞不好会被叼走的。”

苏懿一听便急了，心底的烦躁愈演愈烈，大爷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稍安勿躁。

“说不定在陈医生那里。”大爷给她指了个方向。

“陈医生？”苏懿想了想，不记得村子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村子里新来了个兽医，叫陈渑，在兽医站，各家各户生病的小东西都送过给他看，你去瞧瞧，你们家猫说不定就在他那里。”

“行，谢谢大爷，我去看看。”

苏懿和隔壁大娘打了声招呼，骑着一辆电动车就往兽医站赶，一路迎着风骑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兽医站的招牌，她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把车子停在路边。

所谓兽医站不过就是两间并排挨在一起的双层小楼，红砖堆起来的，墙面上糊了一层白漆，颜色快要掉光了。

她记得几年前那次回来，这里的兽医还是一个别村来的老爷子，没想到这就换人了。

苏懿掀开棉布帘子走进去，扑面而来的一股暖意，她打眼一看，屋子里还烧着炉子，炉子上架着个水壶，正往外冒着热气。

地面是用水泥铺的，很显然是为了迎接这位新来的兽医重新修的。

远处的小床边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耳朵上挂着个白色口罩，卡在下巴边缘，胸口还别着一根黑笔，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出乎意料，踩着的不是皮鞋。

是个休闲款的鞋子，和他这一身搭配着，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男人的侧脸太冷峻，也没什么表情，墙上高窗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他听见苏懿进来的动静后只是瞥了眼，之后就继续给床上后腿受伤的小羊羔加固包扎。

苏懿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怕惊扰了男人的动作。

男人只看着确实不好亲近，冷冰冰的，但他此刻垂着眸子，为小羊羔包扎的动作却很仔细小心，包扎好之后还轻轻拍了拍小羊羔，自言自语关怀了几句。

听不太清，但苏懿猜测是祝福的话。

似乎是担心小羊羔有什么应激反应，男人又转身走进最里侧的屋子，过了好久才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粗布带，很长。

他走到床边，用带子在小羊羔脖子的位置绕了一圈，松松垮垮打了个结，多余长度系在床头的栏杆上。

小羊羔胡乱动了几下，男人又拍拍它的脑袋：“不要动。”

这一声很轻，清清冽冽的。

果然声音和长相是成正比的，苏懿在心中这样想。

男人做完一切后摘下橡胶手套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往手上喷了点酒精搓了搓。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放着的白色小本子，取下笔草草写了几下，似乎是不满意，又撕下来攥成一团，重新写了一张。

写好后拿夹子夹起来卡在屋子上方的黑色钢丝上。

“请进，门口不冷吗？”

“...不好意思。”苏懿连忙把棉布帘子扣好，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屋子中央，在火炉旁边停下，伸手想要烤烤火暖手。

男人没着急问她来意，而是找了个新的一次性纸杯，掂起茶壶倒了杯水给她。

苏懿接过纸杯，温度传递到手心，她开口：“陈医生？”

陈渑点点头。

“嗯，我是陈渑。”

“你好，我是苏懿，就是这个村子的人，不怎么回来。”

苏懿说着伸出手，陈渑礼貌性地回握了一下。

陈渑没见她带宠物过来，于是就问：“苏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猫丢了，名字是奶茶，很胖很肥，是橘猫，身上橘色面积很大，陈医生有见过吗？”

怕陈渑没印象，苏懿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奶茶的照片给他看。

陈渑看了看照片中的小猫，他垂眸思考了一会儿。

“我这里确实收留了一只橘猫。”他语气淡淡的，见苏懿很激动，又补充：“但不知道是不是苏小姐的猫，我带你去看看。”

“好，感谢。”

陈渑带着苏懿走到隔壁的屋子，应该是他平常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张简易的小床和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办公桌旁边有个木柜子和皮质沙发。

老旧的沙发上摆着个崭新的猫窝，苏懿定睛一看，一只像液体一样化开的橘猫正在呼呼大睡。

“这是你的猫吗？”陈渑走过去把猫抱进怀里。

睡着的小猫没什么大反应，脾气出奇的好，苏懿见状轻轻喊了声：“奶茶？”

“喵.....”

睡梦中的小猫在陈渑怀里不老实地翻了个身，挣扎几下后跳到地上，左右转了两圈，竖着尾巴在苏懿腿边蹭来蹭去。

陈渑低头看着小猫，极淡的笑笑，之后又收敛起笑意，恢复那清浅的样子。

“它很亲人。”

苏懿把奶茶一把抱起来，帮它顺毛，顺势回陈渑的话：“嗯，奶茶很黏人，我没想到它会到处乱跑，这段时间麻烦陈医生了。”

她话语中的抱歉意味很浓，苏懿最怕欠别人人情，人情债是最不好还的。

陈渑没什么反应，只是回了她一句举手之劳。

苏懿抱着奶茶打算离开，她转身，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两张唱片上，她垂眸仔细看，这张唱片分明是.....

是她的吧....

她有些惊讶，抬头却刚好和陈渑四目相对。

周遭的一切暂停了片刻，陈渑快步走过去把那两张唱片收进抽屉里，不给苏懿看第二眼的机会。

他神色从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苏懿很疑惑，没懂陈渑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没再停留，带着奶茶离开了。

夜半，牧区的居民都已经入睡的时刻，苏懿还抱着电脑坐在床上发呆。

牧区的自然氛围浓厚，她回来不过一天，除了冷，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放松。

融进大自然的那种舒适和自得。

她盯着夜空中的星星，原本要改动的歌词没改上几个字，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陈渑的影子。

白色的大褂，冷得没什么表情的脸，但又意外很柔软的心。

这些，莫名让苏懿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