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悬赏令,是我挂的……又如何?!你欺新帝年幼、蒙蔽圣听,只手遮天,致使天下只知你摄政王燕歧而不知皇帝,如此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暗室内,烛火幽微,摇曳一片阴湿冷寂的光影。
地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扯着嗓子嘶吼。
而巴掌大小的一片光晕舔舐上桌角,在漆黑中晕染开,隐隐勾勒出一身绀青色的华丽衣袍。
燕歧端坐在木椅上,简单的木椅被他坐出了金雕玉砌的效果,一双深邃的鹰眼中蕴着凛冽的锋芒,冰冷无情,淡淡一扫,就令一级台阶之下的人头皮发麻,嘶吼声戛然而止。
燕歧轻轻旋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好的和田玉上镌刻螭龙纹路,旋转间流淌过烛火细微的光泽。
“卫三。”嗓音寒凉。
暗室一角,阴影之中,一名暗卫应声上前,一把薅住地上那人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抬起。
燕歧微微向前倾身,依旧毫无表情,淡声问:“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
燕歧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用陈述般的语气自顾自说下去:“永王乱党。”
“不、不知所云!我不过是看不惯皇帝被欺辱至此的一名无名忠义之士!要杀要剐随你!”
即使那人潜藏的很好,但声音中一闪而逝的失措,还是被燕歧敏锐地察觉到了。
“呵,忠义之士。”
燕歧直起身子,轻轻倚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手腕,食指向外微动,做出一个推开的姿势。
“拖走,处理干净些。”
“是。”
卫三下手狠厉,瞬间砍下了台阶下那个人的头颅,拖出去交给了暗室外的暗卫。
“主子,”卫三垂头请示,“枕水楼关于主子的那个悬赏令,要不要通知一声,让那边清掉?”
燕歧起身向暗室外走去,淡声开口:“不必,挂着吧。”
“是。”
抬脚走了两步,燕歧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柔和下来,甚至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对了,安安他还没出师呢?”
卫三知道他家主子说的是那位,每次提到时,就连周身的气场都瞬间不一样了。
卫三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些轻快:“是,郑楼主为了让他没法出门乱跑,每次都让他抽到无法完成的出师考核。”
燕歧在原地站定,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耳侧头发中垂下的一小段红绳,无声笑了一下。
“告诉郑长柏,刺杀本王的这个悬赏令,想办法让安安揭下来。”
“是。”卫三领命而去。
——
“师父啊~师父~”
黎安在将自己一整个搭在院内桂花树的树干上,扮演自挂东南枝,百无聊赖地嘟囔。
“我都十九了……半年后就要弱冠了,十六七岁的师弟师妹都开始接他们第一个任务了,我怎么还不能出师啊!”
初秋微凉的清风一吹,带来桂花馥郁的香气,轻柔地抚在少年的鼻尖,几朵桂花从树上纷纷垂落,落在黎安在的衣襟边,将整个人都染满桂花的香气。
扎在脑后的头发被一根红绳高高束起,随着微风浮动,红绳被吹到身前,清澈的晨光洒进院子中,温柔地簇拥着他,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杏眼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师父师父师父……你在不在听呀?”
黎安在自挂东南枝失败,身子轻盈一翻,从树上跳到地下,足尖轻点,落在一地金黄的桂花中,他伸手去摇晃树下倚在树干上装死的大叔。
郑长柏胡子拉碴,上衣的领口大开,左襟右襟随意一交叠,就当是穿好了衣服。
“为师听到了,小黎子。”
郑长柏被闹得不得不睁开眼,损失掉晨间最美好的回笼觉,抬手弹了黎安在一个脑瓜崩,坐起身来。
“但是小黎啊,我们枕水楼有一年一度的出师考核,你看,你从十五岁考到现在,四次,每次都没通过,这也不能怪为师不让你接任务。”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黎安在就头痛。
他并非武艺不精,恰恰相反,他的武艺甚至在一众师兄弟姐妹中算得上是拔尖的。
但倒霉就倒霉在,每年度的出师考核,黎安在都会抽到最难最难的那个考核内容,只有半柱香的时间,那香还燃得特别快,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击倒上百个移动木桩,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在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师兄师姐抽到过这个考核内容。
而他!四年!每一次!都精准地抽中了!
黎安在震惊。黎安在气愤。黎安在刻苦练剑冲上去猛砍。
失败。失败。失败。
到最后,黎安在都无语了。
他怀疑过自己的师父出老千,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出师去楼里接任务,也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抽签的木椟,没问题。
没道理啊!
黎安在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跟师父抗议过,说这么难的考核题目,不如删了吧,然后郑长柏就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什么师门传承啊什么就糊弄过去了。
破烂的枕水楼就建了十年,哪来的师门传承啊!
黎安在气鼓鼓地抱胸往地上一坐,瞪圆一双杏眼盯着郑长柏。
“咳咳,小黎啊。”郑长柏被他盯得心虚,只能伸手拍拍黎安在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做刺客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这个运气吧……”
黎安在:“……”
“古咕固。”
正僵持着,忽然一只白鸽从酒楼的一侧扑簌着翅膀飞过来,落到小院中,看到郑长柏,哗啦啦飞到郑长柏的肩头。
鸽子的一条腿上,用与鸽子腿色相近的细绳绑着一个小纸卷。
郑长柏吊儿郎当的神色正经了些,抬手解下鸽子腿上的纸卷,鸽子就呼啦啦自己又飞走了。
黎安在双眼一亮,立刻忘记自己刚刚为什么生气,好奇地凑过去:“师父师父,是有什么密信吗!”
黎安在对一切看起来神神秘秘煞有来头的事都特别感兴趣。
郑长柏唰地一下抬起手臂,挪走纸卷,敲了一下黎安在的脑袋:“去去去,小孩子不能看。”
“我都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黎安在捂着脑袋愤愤抗议。
“没出师都是小孩子。”郑长柏转过身去,挡住黎安在的视线,打开纸条。
看过后,郑长柏将纸条塞进院子角落的一个小铜鼎中,滑落一根火柴,将纸条烧成灰烬。
黎安在乖巧地蹲在铜鼎旁边,一双澄澈的眼中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无论看到多少次传递、焚烧密信,都觉得好帅。
“哇……”
他兴奋地转过头对郑长柏说:“师父,下次有纸条我来烧吧!保证烧得干干净净!”
虽然黎安在知道师父肯定会弹他脑袋,然后让他去练剑,把他管得可严,比其他师兄弟姐妹更严格。
但这次郑长柏没有立刻拒绝他。
“小黎,你想出师吗?”郑长柏面上没有一丝的嬉笑,很正经地问他。
“想啊。”黎安在毫不犹豫地回答。
“出师,意味着你可以接任务,也意味着,你可能会在任务中面临危险,可能会受伤,甚至死掉,你不怕么?”
黎安在一身玄色劲装,绣有暗赤色的云边,高马尾束发的红绳飘扬,少年的心气自是无畏英勇,眉目飞扬,嗓音清冽:“不怕!”
“好,现在为师额外给你一次出师考核的机会,你敢不敢接受?”
黎安在一双眼睛唰地就瞪大了:“哇!天上掉馅饼!”
“走吧。”
黎安在跟着郑长柏走到另一间宽阔的院内,院内是训练场,摆满了高低不一的木桩和草扎的假人,边缘还排满了一些用黄土夯成的土墩子,石锁半掩埋在其中。
郑长柏取出一个木椟,递给黎安在,笑着说:“抽一签。”
黎安在一想到四次一样的地狱难度的考核,心里打鼓,不过转念又一想,每次考核,他都离成功更进一步,这次又是更加辛勤苦练半年,拼一把!
一咬牙一跺脚,黎安在硬着头皮从木椟中唰地抽出来一个签子。
黎安在紧闭双眼,捧着签,手掌合十上下拜了拜,才敢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签上的字。
这次郑长柏没在木椟的夹层做手脚,抽出来的是正常难度的考核。
黎安在双眼一亮,把签字还给郑长柏,左右活动了一下关节:“师父,开始吧!”
一柱香袅袅燃起,黎安在站在场地正中心。
瞬间,少年足尖点地,吐息发力,脚下踏着轻功凌空而起,下一秒身形旋如疾风,剑锋直奔地上的木甲人而去!
墨发在半空中荡开来,泼成一片水墨丹青,一缕红绳点缀其中,增添一丝活力与张扬。
“嚓!”
一声脆响,剑尖精准地刺中木甲人靶心,入木三分。
黎安在借力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地,而后长腿在地上一扫,击碎周遭土堆,在激起的尘土之中疾驰飞出,手中三尺青锋冷光劈开尘土,在他腕间抖开一片雪亮的寒光。
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光随之泼洒而开,银蛇狂舞,曲折刁钻,一路击破无数草人木桩,破空之声嗤嗤作响,击打之声落于身后。
场边,郑长柏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黎安在在场地中的身影。
同样的招式,他教给黎安在,黎安在长剑破空之处,却完全就和几十年前枯树下的身影完全融合。
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郑长柏心中忍不住喝彩。
黎安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清空了场地内所有的“敌人”,他稳稳站定在场地中心,身后,最后一个稻草人应声而碎。
黎安在收剑抬手,向前一拱,行了一礼。
“师父!”黎安在朗声喊道,声音清脆。
汗珠顺着他光洁饱满的额角滚落,沿着少年人紧致流畅的下颌线,滴落在衣襟前,洇开深色的小点,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着,黎安在缓缓平复着呼吸。
但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夜幕中最亮的天狼星。
干净、专注、纯粹、漂亮。
郑长柏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身边的线香。
才只燃了一半。
“黎安在!”郑长柏畅快地笑了一声,欣慰地看着少年人明亮的眼眸,忍不住走上前去,狠狠揉了揉黎安在的脑袋,“好小子,你出师了!”
开新文啦~
这本是甜甜的恋爱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