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熙迟挑起眉梢,地上那具尸体脸着地,他第一时间没认出很正常,看身形,确有几分相像。
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还真是楚兰汜?死在了他面前。云熙迟心中狐疑更深,正想上前一探究竟。
“雨疏!你还好吧?”
一口鲜血自喉咙喷溅而出,刚恢复的病情再次恶化,要不是秦禾容眼疾手快地扶着,桑雨疏早就晕到了地上。
她趁自己还有意识,想去到楚兰汜身边。
却被云熙迟在半路抓住胳膊,他才不信事情会有这么巧,云熙迟脸色阴沉:“你们两个合起伙阴我?”
“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楚兰汜用命阴你?”
桑雨疏第一次没遮掩住脾气,她甩开云熙迟的手。
“滚开!”
喉间的铁锈味上涌,不停地溢出唇角,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桑雨疏听见自己咬住的牙齿都在发抖。
红色,又是满眼的红色,与她牵连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楚兰汜。
衣袖自掌心滑走。
人又不是他杀的,对他发什么脾气,云熙迟真是被气笑了,他的命可比楚兰汜值钱多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莫大的悲伤与愧疚裹挟住跳动的心脏,都怪她,要不是她惹来玄鸾,楚兰汜就不会死。
双腿越来越沉,桑雨疏张开嘴大口呼吸,她伸出手:“兰汜……”
但下一秒,她的眼前彻底变黑,与楚兰汜只差半步。
没人再会接住她。
云栖北院,重叠的垂丝海棠开的正艳,掉落的花瓣飘进屋内,轻轻落到金炉上,花香与白烟交织,一同升到半空。
天都的四月可是热闹非凡,先不提扼制在苗头的巫蛊之乱,药神谷少谷主楚兰汜在闹街遇刺,轰然离世。有趣的是,正是这位少谷主解决的巫蛊。
“云令扶在哪里,我要去找云令扶。”
“怎么,觉得兄长会相信你连篇的鬼话?想以他的死,挑起江湖对云栖的纷争吗?”
云熙迟靠在窗户,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冷言讽刺出声。
要不是他将人带回云栖,现在尸体都不知在哪发臭呢,不感谢他,还对他这副脸色。
原以为她醒来会寻死觅活,没想到居然沉住的气。
“云公子耳朵不好吗,我说我要找云令扶,不是你,你我间的事,我迟早会找你算帐。”
看他一身红黑相间的衣服,桑雨疏只觉得碍眼。
找他算什么帐?云熙迟气得心里直发堵:“隐藏这么久,你现在不装了?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云栖。”
庭院里微风轻拂,房内纱帘晃动。
桑雨疏艰难地起身,碎发在耳畔飘动,她垂眸,淡淡地问出声:“你为什么不救楚兰汜。”
她看到了,当时的云熙迟,转身要走。万一能救下来呢。
人长得那么丑,谁能认出来?他没有随便救人的习惯。话到嘴边,云熙迟冷哼一声:“我凭什么救?”
话落,飞来的茶杯擦着脸而过,脆响传来。
“桑雨疏!”
云熙迟下意识迈出步子,却在对上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时,安静地站在原地。
阳光打向他高挺的鼻梁,投下锋利的阴影。
指甲嵌进床沿的木头里,桑雨疏的呼吸在颤抖,她一字一字地道:“云熙迟,如果你不是云栖的三公子,就你这种烂人,根本不会有人讨好你喜欢你。”
枝头的鹊鸟顽皮地啄落海棠,又飞到树下整日摆好的碗里叼着果仁。青玉棋盘上,最后一子落下,白棋命数已绝。
棋子扔回棋篓,磕碰声清脆,云熙迟自嘲地勾起唇角。
“你有心事。”
云令扶爱喝茶,还是没滋没味的清茶,云熙迟不想看第二眼,闻着味都感觉变成了清心寡欲的和尚。
“那人真是楚兰汜?”
“他脸上没有人皮面具。”
“人是玄鸾杀的?玄鸾和药神谷有仇?居然对少谷主下手。”
竹青云绣锦袍扇动,茶杯落在桌面,云令扶敛目,没有再开口。
江湖上,药神谷从不与人结怨,但在宫里,玄鸾已经对桑雨疏动过手。思来想去,云熙迟还是不解,不过出了这等子事,江湖上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桑雨疏呢,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然赶出云栖?”
“赶?”清隽的面容透出丝讽意,云令扶道:“人在后山呢。”
拿起茶杯的动作一愣,云熙迟侧目,眉骨顿时压低:“云怀砚?真是病急乱投医,她居然找上那个废物瘸子。”
“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我刚回来几天,兄长又把我派出去,怕我在云栖误了你的事?”云熙迟从鼻腔哼出笑,也好,省着在云栖看见他们这群人就烦心。
“说吧,去哪?”
“寒朔。”
清泉潺潺,高耸的竹影错落,不同于前山的院落,后山的占地更多,怎么也有两个山头。很难想象,天盛会容许占了近半座城池的云栖,如此昌盛。
仅仅是因为一个风云令吗?
瀑布坠落云间,灵溪汇泽,激起片片水花。
“云怀砚公子,我是桑雨疏,想与公子做笔交易。”
桑雨疏站定脚步,抬眸向岸边拱起的巨石上看去。
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宽大的衣袍勾勒出瘦削的脊骨,朱墨色的裙脚被打湿,沾着泥水。他手里拿着瓷碗,似是在喂鱼,但如此湍急的水流,怎么会有鱼。
男子没有反应,或许她的话被震耳的嘈杂压下,没听到,或许只是不想理她。
“风云令缺了一半。”
男子拿鱼食的手一顿,却依旧没有转过身。
桑雨疏知道他感兴趣了,她反倒不急:“公子想知道在哪吗?我也知道公子沉疴侵扰多年,若是我能医好公子,让公子重新站起来,公子可有兴趣与我一谈?”
濡湿的水汽打在身上,逐渐地吞噬她的温度,这种寒气深重的环境,就是一个正常人都不能多呆,何况这位搬到后山养病的,云栖二公子,云怀砚。
话已说尽,桑雨疏安静地等着他的反应,脚底被水浸透的土壤下陷,这次,她的耐心出乎意料地多。
一整碗的鱼食已经被他浪费光,云怀砚缓缓放下手。
四目相对。
与云熙迟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剩下的都是说不清的病气。
桑雨疏咽下口水,感觉比她还活不长的样子,来找云怀砚是正确的吗?
云怀砚声如蚊蚋:“姑娘想要什么?”
难掩虚弱的嗓音格外清晰地传进耳朵,桑雨疏以为自己会愤怒不甘,可她听见自己情绪平淡地开口:“我要世上再无玄鸾,我要他们每个人,都去死。”
月华流瓦,暮色悄然已至。
都是云栖的公子,偏偏云怀砚的住处称得上破旧不堪,年久的房梁被虫子驻空,屋檐还有几处漏着天光。
云怀砚的母亲是云夫人的陪嫁侍女,云夫人怀有云熙迟时,身体每况愈下,云老爷怕事情败露,惹人动了胎气,将陪嫁侍女假死送走,那时的云怀砚尚在襁褓。
云熙迟出生,云夫人大出血难产而死。过了几年后,云怀砚才被接回云栖。
至于他这腿是怎么伤的,桑雨疏没有问,看起来是幼时所伤,一直伴身到现在。
桑雨疏将人推进院子,她微微喘口气。云栖的人真是奇怪,这位二公子也不例外,腿脚不便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推回来可费了她一番功夫。
而且云怀砚的衣裳都是水,晚间林子里的风吹起来,凉丝丝的,桑雨疏怕他受凉,脱下外衫搭在他肩上。
她搓搓手:“二公子,我们明天就开始吧,既然说了要合作,我总得先拿出些诚意。”
墨色衣衫上点缀着不合时宜的鹅黄。
云怀砚轻咳,脸色比白天又苍白许多:“我自是相信姑娘,但你需要的药材,只能去前山取。”
前山……难免会见到云熙迟那讨人厌的家伙,桑雨疏在心里啐了一口。
临近房门,云怀砚的贴身侍卫里面走出,接过轮椅:“二公子。”
就说不会没人伺候,桑雨疏抿唇,目光在侍卫的身上停留,这人是知道自己会来吗,都不去接自家公子。
“雾卷暮色,桑姑娘早些歇息吧。”
夜色乌沉,竹林特有的冷冽弥散,桑雨疏抽抽鼻尖。这地方适合隐居,而不是养病。
房门紧掩,胳膊支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的姿势扭曲,蝴蝶骨凸出。
云怀砚盯着盖在膝盖上的衣衫,眸色阴鸷病态,如同湖水深处的藻荇,会引诱并侵蚀每一个贪水的人。
“药神谷,风云令……”
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后山,更没有人住过侧院,房间里沉积的灰尘都有半个指甲厚。
桑雨疏随便掸了掸灰,她现在能要求什么呢,凑合睡吧,幸好被褥都是新的。
烛火孱弱地晃动,桑雨疏蜷缩起身子,她想楚兰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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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