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梧殿门窗紧闭,未点烛火,值夜的宫女太过困倦,晕倒在地。
一抹人影借着月光投在屏风上,是钟芜。
“淑妃娘娘,我可以帮你,但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条件。”
一个时辰前晕倒的淑妃娘娘,此刻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不出一点疯癫,她握着茶杯:“延礼,他还好吧。”
“和娘娘一样,在药神谷的医者开药后,不日便醒了过来。”
云栖的公子,拥有比拟皇权的实力,指甲抠向掌心,钟芜下定决心:“好,我都和你说。”
天都的阳光还真是奢求,淅沥的春雨憋在天空,雾更浓了。
钟芜醒来后,不能再沿用以往的药方,桑雨疏凭楚兰汜的名义,亲自去太医院交代了几句。
她有个习惯,就是喜欢走小路。
“楚兰芷公子。”
桑雨疏心下一惊,这声音……是那日和老太监在一起的男子。
“公子有何事。”
面前的男子比自己高出一头,眉眼锋利,浑身杀戮的戾气,是杀手。只一瞬,桑雨疏就猜出他的身份,或许他根本没想隐藏。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皇宫,她依稀记得,他是去找太子殿下的。
黑漆漆的眼珠子停留在桑雨疏周身:“药神谷的少谷主?”
“公子可是找我兄长……”
舌尖舔过犬齿,男子直直地盯着她,忽地开口:“你怎么还没死。”
记忆里的血腥与腐烂在脑海里翻滚,天色漆黑,挂着的灯笼掉落,在尸体上燃起大火。
“阿疏,他们杀进来了,快逃!”
四目相对,桑雨疏握紧拳头,双眸迸出滔天的杀意。
她要杀了他。
“原来躲到皇宫里来了,怪不得外面找不到你。”
男子嘻笑一声,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抓到迷途的老鼠,眼里露出饥饿与嗜杀的光芒。
“公子在说什么?”桑雨疏的手已经挪到腰间,这是皇宫又能怎样。
“偏偏是少谷主。”男子当着她的面,掏出手掌大小的弯刃:“你居然敢在皇宫拿出令牌挑衅我们。”
“说来你们药神谷的人真是奇怪,肉都比寻常人等好吃些,我还记得那抹挥散不去的猩甜味,你尝过吗。”
桑雨疏听见自己牙齿被气的发颤,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保持平静地回道:“公子不如尝尝自己的?”
男子似是真的在考虑她的话,思绪出神,目光移开一刹那,他的头发被拽住,连着脑袋,一起撞到树上。
“你不该逃出来的,你应该去死的才对。”
男子发出震耳的狂笑,他抬手,刀刃在手里翻飞,速度快的很,一道血痕自桑雨疏腕间出现。
鲜血自额头淌下,男子伸出两根手指蘸了点,伸入口中。
“我的不好吃。”
他绝望地摇头,忽而身形闪动,等桑雨疏察觉到时,人已经到了背后。
男子俯身,嗅着她的耳角:“果然是你,你的肉一定很甜,可以让我尝尝吗。”
人间四月天,竹色寒凉,氤氲潮湿。
该打探的事情已毕,云熙迟准备离开皇宫,裴亦清作为他的多年好友,自然亲自相送。
“你说她听到了皇兄的事?怪不得她装疯卖傻,怎么怕成那样,具体是什么事,可否告知一二?”
肯定不是祁州城的事,难道还有别的?想到这,裴亦清就心痒痒。
“是幽州……”
云熙迟停下脚步,竹林深处,浓郁的血腥味随着晃动的竹影袭来。
裴亦清也闻到了,他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么大味道,难道死人了?
粘稠的血溅在竹叶上,又聚在叶尖,渐渐滴落,渗进土壤。
桑雨疏单膝跪地,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铁锈味,玄鸾一个负责处理尸体的鹫,居然把她逼成了这般。
他真的是鹫吗。
“那日在瑞祉殿偷听的是你吧,我的直觉不会错。”
男子身上也挂了不少彩,但比桑雨疏强上许多,至少还能站在那里,甩着弯刃。
桑雨疏抹去嘴角的血:“为什么?”
“为什么?”男子似是被问住的样子,他露出青涩稚嫩的表情,但下一秒,他恶劣地开口:“杀手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我就知道问不出来什么。”桑雨疏自嘲地笑笑:“也是,我和你这种该下黄泉的人,多费什么口舌呢。”
话尽,一抹凌厉的锐意朝着自己面门袭来。
“桑雨疏?”
原本能躲过的招式,桑雨疏却因为这句话分神,刃尖刺进肩膀。
裴亦清的嘴巴张到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桑雨疏,又看看云熙迟,不是,什么情况?
深入骨髓的痛让桑雨疏冷汗直冒,幸好脑袋还够清醒,她眼泪汪汪:“云公子,他是玄鸾的人。”
男子注意到云这个姓,他转头:“来救你的,是云栖的人?”
男子显然对他露出更大的兴趣,也是更大的杀意。
“云熙迟?宫里这次真没少来人啊。”
“熙迟,用我给你去喊人吗?”
裴亦清早就在男子看过来的时候,就只身躲到桑雨疏身边,将满身是血的她扶起。
云熙迟没有回应,他和一尊岿然不动的神像般站在原地,裴亦清也猜不透他此时的情绪,只有一双眸色森然阴冷。
他是动手,还是不动手,裴亦清懒的猜,反正交给云熙迟,他能处理得了。
“熙迟,我先带桑姑娘离开了。”
“姑娘?”
“玄鸾?”
云熙迟自喉间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却带着无比强势的压迫感。
呼吸都未结束的刹那间,绚丽的血花在男子胸口绽放。
他想通了什么,僵硬地低头,是自己的那把弯刃。
“你不是男……”
“嘘。”
在男子背后的桑雨疏缓缓抬眸,充血的双眸流露出讥讽,指骨都陷入他的肉里,桑雨疏用力将人捅了个穿。
“剩下的话,去阴曹地府里说吧。”
裴亦清只觉一阵风刮过,眨眼的功夫还没到呢,就见男子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表情对着自己,他换了个位置,在心里默默大喊,真是晦气。
内力因过度使用而在经脉里流窜,再加上失血过多,比起洗筋炼髓还痛。
桑雨疏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平复着呼吸,几息结束,她寻着理由:“玄鸾诡计多端,我怕他伤到云公子,便帮公子解决了他。”
桑雨疏没指望他能相信,但解释,总比什么话都不说强。
“哦?是吗?桑姑娘怎么与玄鸾动上手了。”
“我本是想去太医院,谁知这人突然冲出来对我动手,莫名其妙的,可能以为我是药神谷的人吧。”
“他莫名其妙,对你动手?”
云熙迟的眉骨向下压着,神色比方才更冷了,裴亦清咽下口水,这回他是真正感受到云熙迟生气了。
她和楚兰汜又没少遇刺,桑雨疏铁了心用这个借口,反正死无对证:“对。”
她刚点完头,眼前一黑,她被云熙迟掐住脖子,抵到树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额角。
桑雨疏惊呼:“云熙迟!”
“桑雨疏,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竭力咽下去的血溢出唇角,滴在他的虎口,桑雨疏头脑发昏,晶莹的眼泪因缺氧流出,漂亮的双眸里全是欺骗。
裴亦清在一旁捶胸顿足,这云熙迟怎么回事。
“我说什么公子都不会信。”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缠,云熙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抬手攀上她脉搏:“没有内力?”
长睫低垂,掩盖住眼底的慌乱,桑雨疏不敢保准抑制内力的药这么快起作用,但她的内力确实空空如也,云熙迟根本不信,都能当着他的面杀人,还在装,把他当做傻子吗?
云熙迟松开手,将人甩到地上,从腰间掏出第一次试探她时的药,目光针刺般落在她的脸上。
“这次姑娘可敢喝下?”
桑雨疏没料到云熙迟会想出这招,剧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泪珠就这么悬在眼角。
“我不喝。”
桑雨疏那副心虚模样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裴亦清想给她留点情面,刚要出声劝阻。
“由不得你。”
云熙迟将她的下巴掰过来,单手弹开木塞,不顾她的挣扎,药汁灌到了嘴里。睫毛脆弱地抖动,桑雨疏撑在地上,向外呕着药汁。
“你们在做什么?”
楚兰汜站在道路尽头,眼神淡淡地扫过这幅混乱不堪的场面,最后慢慢地移到云熙迟身上。
云熙迟懒散地掀开眼皮,毫不在意地与人对视,空气沉下来,可以称得上死寂,对峙的火药味无声地交织。
察觉到气氛不对,裴亦清都感觉要被他们二人的气压压到喘不上气,他连忙开口替人解释,还象征性地踹了踹男子的尸体。
“楚公子,都是误会,我们是救人的,你看,躺这的是玄鸾的尸体。”
“兰汜。”
微弱的呼唤打破沉寂,楚兰汜不屑地勾起唇角,大步过去将人抱起。
桑雨疏捕捉到楚兰汜身上那道熟稔的香气,她终于放下心,自己安全了。
她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躲在他的颈窝里,紧贴他的耳朵小声道:“兰汜,带我离开。”
出乎意料,云熙迟没有阻拦,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他沉沉地盯着二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见人大摇大摆地离开,裴亦清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你啊,我真是懒得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