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若不是来退亲,那你来苏家干什么?只是为了吃个饭?”
苏安很奇怪,他实在想不出,江泓石来江家除了退亲外,还能做什么事?
“我……”
江泓石总不能答自己身为中书侍郎,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好容易一个休沐日,却莫名其妙地来了苏家,莫名其妙地坐在大堂中等了苏安三个时辰,本意是要退亲,但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想把这件事往后推迟。
江泓石这样安慰自己,开祠堂不是小事,所以退亲一事他才一推再推。
江泓石和苏安的婚事是被江老太爷写到族谱上去的。
这正是退亲的难办之处。
若是要退亲,一定得在江家开祠堂告知先祖,更改族谱。
面对苏安的诘问,江泓石很聪明地答道“我来看望姨母。”
苏安却伸手拦住了正要去厨房做饭的苏母。
对于江泓石的话,他似乎信以为真。
“那看望了姨母,就该尽早回府,吃饭便不必了。江公子还是回江府去吃饭吧,我们苏家庙小,只怕饭菜也不会合江公子的胃口。”
江泓石的眉头不自觉拧起,从前每逢自己下朝,苏安常常等在宫门外,手里提着点心,说家里做了一桌好菜,小声邀请自己去苏家坐坐。
如今自己主动留在苏家吃饭,苏安反倒不愿意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苏安?”苏母伸手推开苏安的阻拦,“什么叫泓石吃不惯苏家的饭菜?”
苏安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是心疼苏母曾经为江泓石做过的那一桌桌饭菜。
做饭是很难的,他当初去长宁山学武时,师兄曾把做饭的活计交给苏安。
奈何苏安对做饭一事上天赋极度匮乏,做的饭太难入口,师傅和师兄把饭吞下后转眼就去了茅厕,出了茅厕后师兄们刻在厨房门前竖了牌子“厨房禁地,严禁姜三进入。”
因此,苏安对能做美味饭菜的人时时心怀感恩。
每次苏母唤苏安去请江泓石时,她都要比平时早起两个时辰,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备菜。
先和面做糕点,估摸着江泓石快下朝时,便打发苏安提着点心给江泓石送去,叮嘱苏安这一次一定要把江泓石请到苏家。
苏安走后,苏母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切肉备菜,平日里很少做的佛跳墙,翡翠鱼翅、
全都借着江泓石的光上了桌。
夏天很热,冬天又难生火。
每次做一大桌菜绝非易事。
江泓石看不上自己,苏安不生气。
可苏安每次回家看着苏母守着一大桌菜,脸上那种失望的眼神,苏安都莫名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不该怪江泓石,这门亲事他也是受害者。
可苏安那时总期盼江泓石哪怕来一次呢,即使日后要退亲,但能不能在退亲前,别让苏家这么难堪。
直到有一次,江泓石宫门前把苏母的糕点打翻在地,苏安盯着地面上滚落的雪白糕点发愣。
松子鹅油卷,要醒一次面,再文火炒松子,压碎和红糖一起跳馅料,再包酥开酥,上锅隔水蒸……做下来要两个时辰。
糕点里,苏安只爱吃松子鹅油卷,但他说自己不喜欢,因为苏安不忍心苏母在厨房里忙两个时辰。
那次苏安看着地上的糕点愣了好久,才蹲下身从地上一个个捡起沾了灰的松子鹅油卷,一口一口放到嘴里吞下去。
从那以后,无论苏母劝苏安多少次,苏安再也没有给江泓石送过东西。
“苏安,向泓石道歉!”向来温柔的苏母难得严厉道。
“我不!”苏安性子犟的厉害。
“不必了,苏安他年纪还太小,偶尔”江泓石大度道,
苏母连声轻笑“日后你们若是成了亲,还希望泓石要多包容安儿。他的性子是有些犟。
可若是他打定主意对一个人好,那真是……用尽全部心思。”
苏母真心实意地感叹
“说真的,姨母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比苏安还要实心的人了。”
江泓石想反驳,可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其实和苏安这种实心的小呆子生活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那是自然。”罕见的,江泓石的嘴比脑子快。
苏安越听越没劲,想转身离开,“母亲,宫中事务繁杂,我还是先走了。”
苏母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苏安和江泓石相处的绝好机会,急忙软声道
“吃完饭再走吧安儿,今日我已经做好了三人份的饭,今日你爹和乘风都不回来,若是剩了饭,只怕晚上就坏了。”
苏安脚下顿住,他总不忍心浪费粮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哎……那好吧。”
饭桌上,苏母起身连连为江泓石添菜 ,“泓石,再多吃些。”
“姨母,够了。”江泓石眼见着自己盘中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连忙伸手推拒。
“今日乘风没回来实在可惜,他如今出任左拾遗,虽然只是个小官却常在府衙忙至深夜。
姨母每次劝他休息,他却常说自己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对了,他一提到你,嘴里的夸赞便停不住。”
苏乘风是苏安的哥哥,其实从名字中就能看出,苏乘风,苏安,一个是希望有朝一日乘风而起,一个只求一世平安。
苏乘风天资聪颖,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如今二十五岁便有了官身,苏父苏母也对他寄予厚望。
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和二十岁高中状元且家世不俗,年纪轻轻便成了天子近臣的江泓石相比,苏乘风便被衬托成了一块路边的石头。
“乘风兄才德兼备,日后时机合适,泓石定会向陛下举荐。”江泓石微笑道。
苏母听后,笑的合不拢嘴。
“泓石日后一定要常来,姨母给你做饭吃。”
两人在桌上聊的热火朝天,可一旁苏安只一味埋头苦吃,整个人几乎要埋到碗里。
江泓石这边刚吃了两口菜,碗里的米饭刚下去一点点时,苏安已经把碗里的饭吃个精光。
“母亲,我吃完了。”
“怎么这么快,也好,刚才吃的这样急,现在嘴停了,正好和泓石说说话。”
苏安把碗放下,站起身,义正言辞道“不,母亲,公主还在宫中等我,她说她会害怕的。
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也不能玩忽职守,更不能有负公主对我的信任。”
听到她会害怕四个字,江泓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堪称奇异的表情,好像是亲眼见到了会上树的母猪,从西边出来的太阳。
“新平公主她真的这么说?”
苏安点点头,他如实道“公主确实是这样说的。”
江泓石脸色更古怪了,他站起身道
“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如我送你去宫中吧。”
“不必了。”苏安盯着江泓石碗里满满的饭,“你还没吃完饭,不要浪费。”
江泓石简直被苏安这句傻话逗笑了,他出身显贵,从小便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即便摔碎了价值千金的琉璃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哪里会在乎一碗饭有没有被浪费。
“只是一碗饭罢了,何必这样较真?”
苏安低着头,固执道“反正不用你送,江公子还是安心进食吧。”
但苏母是不会允许苏安违逆江泓石的。
“安儿,泓石好心送你,你怎么忍心辜负他的好意?”
苏母拉着苏安走到角落,低声叮嘱道
“就当母亲求你了,别让泓石不悦好吗?你忍心见到你哥哥和你父亲……”
在母亲低声下气说哀求中,苏安还是屈服了。
马车上,江泓石和苏安面对面坐着,苏安却掀开帘子,扭头看向窗外。
“可不可以停一停”苏安忽然扭过头对着江泓石道“我想下去买个东西。”
苏安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很轻的匕首。
“这匕首很贵吧?价值几何?”江泓石眼睛一扫,便知道这匕首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一两金,也就是二十两白银。”苏安答道,
江泓石不禁又笑了,他想起苏安向皇帝讨赏要二十两白银,原来是为了买这把匕首。
“我见苏府后院有许多兵器,用来练武已经足够,你怎么还要买这把匕首?”
苏安伸手摸了摸匕首薄薄的刀身
“这匕首不是我用,我是想把它送给新平公主。这匕首又轻,刃又锋利,即使有人对她不利,她也能这匕首用反抗一二。”
“那你还真是多虑了。”江泓石冷冷笑道,他盯着苏安澄澈的杏眼,忍不住又道
“苏安,你在缙云殿半年有余,就没觉得哪里奇怪吗?或者说,你没觉得新平公主哪里古怪?”
苏安摇摇头,他倒是觉得江泓石奇怪。
新平公主在宫中处处受排挤,已经生活万分不易,为什么江泓石总是不相信公主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非要把她往坏里想呢?
苏安脸上藏不住事,江泓石打眼一瞧便知道苏安的心思。
“你觉得是我对公主有偏见?”
苏安点头。
江泓石再次笑了,这次的笑里却多了些无奈。
他和新平公主相识于三年前,在咸宁公主的婚宴上。彼时江泓石作为翰林学士为公主驸马宣读婚书。
落座后,他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新平公主。
因为公主频频注视自己这边。
这么多年,江泓石早已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对旁人投向自己的或钦慕或嫉妒的目光习以为常。
可江泓石却注意到新平公主不错珠地盯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腰间的玉佩。
一个小小的,镌刻的“江”字的白玉玉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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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