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瑜心事重重的回了皇宫,心里却如火烧燎原,闹腾得厉害。
她自是相信阿耶,绝不会做出以次充好之事。
但这一回,无论是时机还是手段都选择得相当高明。
石料之事,如今仔细想想,其中有太多蹊跷。
一则,石料沉重,搬运不易,想要在一夜之间替换成劣等石料而不惊动爹爹他们,殊为不易。
二则,程家承接石料之事,大堂兄得了太子御令后,便直接寄信往程家要求运送石料去陵渠,此事又快又急,岭南那些与程家有龃龉的家族并不知晓,所以替换石料之人,应该来自金陵,又或是在金陵待过,且知晓这一消息。
想到此处,程幼瑜浑身一震。
程家在岭南虽是大户,但还入不了金陵世家的法眼,又是初来乍到,哪里会得罪什么死敌?
而石料一事,事关陵渠运河修建,关系重大,这般行为倒是要将程家往死里整,委实说不过去。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许猜测,
要么此事是冲着她来的,太子这些时日的宠爱,让一些人坐不住了,若阿耶获罪,她自然不能再嫁给太子做侧妃,可谓是一石二鸟。
若真如此,得利之人自然是唐水仙这位太子未过门的正妃。
只是……想到唐水仙与三皇子情投意合,太子对唐水仙的情真意重又觉得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是冲着太子去的,太子修建陵渠运河,朝中反对声浪不断,若是修建过程中出些事情,便有了更多的理由阻止此事,更何况这一回出问题的还是程家,太子预定的侧妃娘家,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程幼瑜脑袋里乱遭遭的,胡思乱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因着心里实在担忧阿耶,便径直去了寿康宫,想让程太妃想想法子。
寿康宫依旧如往日般平静,程太妃倚在软榻上,枯瘦的手指端着青花白瓷茶盏,皱褶的皮肤紧贴着雪白的茶壁,有一种诡异的沧桑感。
她抿了一口茶,神色平静的说:“此事我已经知晓了。”
已经知晓了?
程幼瑜怔愣,有些懵懂的抬起头,呐呐的问:“太妃娘娘您这话是何意?”
程太妃眸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摇曳的烛光。
那烛光宛若火中精灵,轻轻跳跃着,身姿轻盈而又优美。
她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冷酷:“石料之事,贼人手法高明,委实难以查明真相,我也知你阿耶无辜,但程家不可能因此断送基业,此事只能让你阿耶担着了。”
程幼瑜只觉浑身冰冷,仿佛处在一个冰窖之中,全身的血液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明净的眼眸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程太妃却还在说:“……出了这事,太子侧妃之位,我程家是没这个福气了,若是太子还念着旧情,不嫌弃于你,便能当个侍妾也是好的……”
程幼瑜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虽然严厉,对她也颇为照顾的太妃娘娘,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她说得每一句话,都那么的清醒,那么的精明,那么的权衡利弊。
却没有半丝人情味。
这便是她能在宫中屹立多年的缘由么?
程幼瑜心仿若泡了一口水与火的泉水,冷的刺骨,热得酷烈,冷热交替,竟让她浑身发抖。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心中的失望与眼眶里的泪意,声音细微的颤动:
“太妃娘娘……你能不能给陛下求求情,想想法子救救我阿耶。”
一想到在牢里受苦的阿耶,她便难受得厉害,想着阿耶那般年纪,恨不得以身相待。
可是,她毫无法子。
阿弟年幼,阿娘又从来都以阿耶为主,若程太妃和程家撒手不管,阿耶定然没救了。
眼下,她只能祈求的望着程太妃,希望能得她的一丝怜悯。
程太妃抚摸着佛珠的指手一顿,错开的眼神,只淡淡道:“幼瑜,程家先祖定居岭南传承至今也有上百年了,这上百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断不会比今日之小,但程家能屹立至今,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程幼瑜心倏地沉了下去,她望着程太妃古井无波的神色,明白了她的决定,涩然道:“太妃娘娘是想说,阿耶该为程家的百年繁荣而牺牲么?”
程太妃淡声道:“此事因何而起,已无意义,即便是遭人陷害,你阿耶押送过程之中未尽到责任也是事实,如今石料被人换了去,我们程家便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了,真论起来,还是你阿耶不谨慎行事,连累了整个程家。
她将佛珠捏在手心里,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幼瑜,当与大局为重。”
程幼瑜只觉一股冷水泼到了骨子里,冰冷得刺骨。
浑浑噩噩的离开了寿康宫,程幼瑜走在平坦的小径上,心里却仿佛被油煎般,难受得紧。
一会儿埋怨自己没事替程家揽什么活,这金陵城的水,也是程家能够趟的?
一会儿又想着,到底如何才能救阿耶出来,难道真的半点法子也没有了?
心里乱遭遭的回了揽月阁,海棠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上前来替她脱了外袍,担忧的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幼瑜扯了扯嘴角想说自己没事,但实在笑不出来,只好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都出去吧,不要让人进来。”
海棠见她眉心紧皱,担忧的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再多说,带着人出去了。
程幼瑜躺在床上,将被子裹在身上,裹成一只蚕蛹,心里却想着程太妃的冷酷无情,或许这便是大家族惯用的手段,可她却不认同,阿耶是她唯一的阿耶,是她的亲人,养她护她长大的阿耶,一直以来他像是一颗大树,成为娘亲和弟弟和她的依靠,为这个家遮风挡雨,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让阿耶出事。
可是又当如何救他了?
程幼瑜眸光落到了铜镜旁边的木匣上,木匣子是上等的紫檀木料,雕刻精美,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是一个十分难得的物品。
而比这木匣子更难得的是紫檀盒子里装着的血玉手镯。
血玉手镯是吐鲁番进贡而来,玉料通透圆润,是上等中的上等。
这么一个手镯拿到外边去,少说也值个一万两。
这样的手镯自然不会是程家的东西,程家虽是巨富之家,但这上贡的贡品,并非有钱便能买到。
这东西自然是东宫的太子送的。
程幼瑜怔愣的望着木匣子,忍不住想,难道真的只能去求太子了?
可是……程幼瑜迅速的摇了摇头。
并非她放不下脸面,若是能救阿耶,便是让她给太子殿下下跪认错都可以,只是,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太子绝对不会是一个徇私枉法之人,若没有证据证明阿耶的清白,太子断然不会放过阿耶。
程幼瑜眸光变得坚定,太子要寻,但不是现在,她必须找到阿耶被陷害的证据,才能找太子帮忙。
心中有了决断,程幼瑜不再低落。
“海棠!”她朝屋外叫了一声,却未听到有人应声。
她心中奇怪,从床上下来,走到屋外,却见海棠忙进忙出的在指挥着小宫女打扫旁边的屋子。
程幼瑜走过去,皱眉问:“海棠,你这是在做什么?有谁要住进来么?”
海棠见着程幼瑜,见她面色大好,心中一喜,道:“姑娘出来了?可是好些了?”
听到程幼瑜的问话,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犹犹豫豫的说:“是太妃娘娘让收拾的,说是程二姑娘已经到金陵了,太妃娘娘抽奏请了陛下,接程二姑娘进宫陪伴。”
程幼瑜瞬间明了程太妃此举的意思,这是在警告她呢。
她前脚刚从寿康宫出来,后脚程太妃便派了海棠这个差事,寿康宫宫女并不少,打扫院子如何能派到海棠她这个贴身宫女的身上?
程太妃这番作为,不过是想告诉她,无论是成为太子侧妃,还是以程太妃侄女的身份在金陵行走,她能有今天的风光,全是程太妃愿意赐予的缘故,如今她想要把这份幸运收回去,给另一个程家女孩,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程太妃并不知道,程幼瑜志不在此。
二堂姐来了,她更高兴些。
程幼瑜不再纠结于此事,对海棠吩咐道:“你去帮我备个马,我要出宫。”
海棠诧异的道:“姑娘,不是该从宫外回来么?”
程幼瑜忍不住沉下脸色:“叫你去你就去。”
她脾气温和,少有这般说话的时候,这一做样,倒吓了海棠一跳,忙道:“姑娘稍等,我马上去。”
程幼瑜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想,今夜怕是要住在程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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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