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新帝捧杀后 第50章 雷至观手定心魂

谢珩面色一变，顿时哑口无言。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精明，轻易便看穿他的计谋。

“世子好算计。”崔明禾讥讽地摇了摇扇子，“可惜，你算漏一着。”

“哪一着？”

崔明禾唇角微勾：“你怎知，我会看不起这些市井小食？”

谢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萧承懿静立一旁，眸中幽光微闪。这位自幼锦衣玉食、眼高于顶的贵女，竟对市井吃食这般熟稔，甚至能品评优劣......

院中气氛更微妙了。

崔明禾端起那盘精致花糕，随手递给卫峥：“听闻卫公子家学渊源，武艺高强，怎的倒做起跑腿小厮了？”

卫峥面色微变，正欲开口，谢珩连忙打断：“崔大姑娘，我听说你近日正要习字？我家中有一套上等湖笔，可愿一试？”

崔明禾道：“世子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哪能啊！”谢珩干笑两声，“我是真心实意想送湖笔”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一声闷雷，犹如擂鼓般滚过天际。

崔明禾脸色骤变。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不知何时已聚起一片乌云，厚重如墨，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学宫方向压来。方才还烈日当空的晴好天气转眼便被翻涌的铅色浓云吞噬。

“要下雨了。”

“回廊内暂避吧。”谢珩提议，自己却不动，目光饶有兴致地锁在崔明禾失了血色的脸上。

狂风乍起，将庭院中的芭蕉叶吹得猎猎作响，一派山雨欲来景象。潮湿的土腥气闷热得几乎令人窒息。

“轰隆”

又一声闷雷，比方才那声更近，更响，天光陡然暗沉，白昼如晦。

崔明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随其后的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她浑身一僵，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连唇上那抹嫣红都褪尽了血色。目光在空旷的庭院里仓皇地扫了一圈，最终竟死死地盯住了离她最近的萧承懿。

“轰隆——咔嚓！”

窗棂剧烈嗡鸣，地面都似在颤抖。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瞬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谢珩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正欲开口调侃，却见崔明禾猛地转身，竟一头扎进了离她最近的萧承懿怀中。

玄色衣袂在昏暗天光下如同一片沉静的港湾。

萧承懿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将手虚扶在她肩头。少女发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杏气息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让他呼吸微滞。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模糊，唯有怀中人纤细柔软，热度几乎要透过衣物传递到他心底。

“......”

众人死寂了一瞬。

卫峥捧着那盘花糕僵立原地，目光愕然地在相贴的两人身上来回逡巡。谢珩瞠目结舌，手中那把惯来摇曳生风的折扇“啪”一声落地。他看看蜷缩在萧承懿怀中的崔明禾，又看看神色莫测的殿下，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淹没。

“崔姑娘？”萧承懿有些讶异地低声唤道。

——谢珩先前逗乐般提及的“崔明禾畏雷”，竟是真的。

崔明禾恍若未闻。

谢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崔大姑娘这是......”

卫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往廊下去：“世子慎言！”

又一道惊雷滚过，怀中身躯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带着惊惶的颤抖紧紧贴住他。

他垂眸，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双冰凉的死死攥着他衣襟的手。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萧承懿不复多言，解下外袍虚护在她头顶，而后转身，带着那紧紧依附在他身上的“挂件”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回廊。

崔明禾跑得急了，绣鞋踩在水洼里，险些滑倒。萧承懿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肘，稳稳将她带到廊下。

回廊隔绝雨帘如织，只留下哗哗的雨声和潮湿的空气。卫峥等人见萧承懿带着崔明禾过来，眼神交汇间极有默契地稍稍退开几步，留出一方相对静谧的空间。

萧承懿在廊柱旁站定。她的颤抖透过相贴的身体清晰传来。

“崔姑娘，” 萧承懿道，“男女有别，自重，松手。”

崔明禾充耳不闻。

萧承懿眉心微蹙，并未强行挣脱，只是略略提高了些声音：“崔明禾，抬头。”

或许是那语气中罕见的命令味道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这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崔明禾的身体僵了一下，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微微松动，终于，带着怯怯的迟疑，缓缓抬头。

那张明艳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眼眶微红，纤长羽睫上尚沾了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方才惊惧时沁出的泪。

像只被淋湿的兔子。

萧承懿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刺了一下。他移开目光，落在廊外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芭蕉叶上，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惧雷？”

崔明禾小幅度点头，又飞快垂下眼帘，觉得丢脸。

“惧其声，还是惧其形？” 他问得冷静。

崔明禾答话细弱蚊蝇：“......声。”

“嗯。” 萧承懿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廊外，“《礼记·玉藻》有言：君子有九容。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其‘声容静’，何解？”

他忽然问起这个，不仅崔明禾愣住了，连廊柱后竖起耳朵偷听的谢珩和卫峥也面露诧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礼记》？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明禾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思路，带着鼻音小声答：“......行止坐卧，言语应对，当从容安详，不疾不徐，不喧哗，不躁动。”

“不错。” 萧承懿终于将目光转回她脸上，“惧雷，心神已失其静。然你可控己身，使其‘容静’。”

他顿了下，在崔明禾茫然的目光中递出一只右手，掌心向上摊开，五指自然舒展：“惧时，心神为雷声所夺。此刻，凝神于此手。观其五指脉络，感其掌心纹路，思其骨肉相连，血气运行。仿效‘手容恭’之态，令其稳如磐石。”

“将心神系于此手。雷声至，心神欲乱，则更专注于此手。观其静，思其稳，忘其声。”

崔明禾怔怔看着。

“凝神，观手。” 萧承懿的声音适时响起。

崔明禾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他摊开的掌心。掌纹清晰，骨节分明。她努力地、艰难地将注意力从雷雨声上剥离，全部灌注到这只手上。看那掌心的纹路如何延伸，看指节如何分明，看它如何在雷声炸响的瞬间，依旧纹丝不动，稳如静岳。

“轰隆！”

又一声炸雷！崔明禾心神一晃，猛地闭眼。尽力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那只“观想”的手上——稳！要稳！

雷声余威尚在耳畔嗡嗡作响，心脏狂跳，但似乎......似乎没有之前那般灭顶的恐惧了？那只沉稳的手掌，像一个锚点，短暂地定住了她翻涌的心神。

雨势渐大，瓦檐上的积水连成串滴下，廊下回荡着绵延不绝的“嘀嗒”声。萧承懿默不作声，看着崔明禾将全部心神放在掌心，控制得艰难，脸色却明显好转起来。

他收回手，却被攥住了。

“......”

崔明禾紧张得浑身僵硬，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又飞快松开手，背过身去。

“如何？”

崔明禾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微微点了下头。

谢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殿下这法子倒是新鲜！凝神观手？妙啊！下次小爷我要是怕什么，也试试！”

捧哏罢，而后又话锋一转故意激崔明禾，“崔大姑娘怎的这般娇弱，小爷还以为，世家女个个都是心机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

崔明禾被他这一插科打诨，脸色变了几变，羞恼瞬间涌上心头。后退一步，恼火地怒瞪他：“谢珩！你再多嘴一句试试！”

只是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颤抖，气势便弱了三分。

她飞快瞥一眼萧承懿，见他神色如常，心下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更甚。是感激？是羞窘？还是......一丝被窥破弱点的恼怒？

后者收回摊开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捻了一下袖口。廊外雨声淅沥，芭蕉叶承不住水珠的重量，沉甸甸地垂下。

良久。

“有用。”她小声承认。

萧承懿唇角微勾：“嗯。”

“......”

“便如这般，将心神系于此手，任尔惊雷霹雳，我自岿然不动。”

“.........”

“牢记此法。日后再遇惧雷之时，依此手而行。雷声愈大，心神愈静。”

“............”

“此法，可听明白了？”

“...............”

又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