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认成白月光之后 第99章 长生不换（七）

绢花秘匙通往别馆客房，蔚止言跟着沈欺，远离了气氛不可言说的大堂，进去了一个气氛更加不可言说的华丽房间。

率先闯进眼球的是张大到夸张的绮床，烟罗纱云粉帐，两边意义不明地竖着些琉璃镜子，将床帏里外照得一览无余；靠墙布置了三扇水晶壁柜，一面稀奇古怪的香料香膏，一面更稀奇古怪的各式摆件，一面最最稀奇古怪的衣物饰品。

那壁柜里面的东西，蔚止言勉强认得出一些，更多的却是他没有见识过、需要思索一番才能领会具体用途的物件。

然后他便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心底默默地大开眼界，久久不能回神。

除了有点大的绮床，有点多的琉璃镜，有点怪的水晶壁柜，这方客房实则布置得很有格调，并不见低俗露骨的艳情，看得出别馆主人品味不俗。

各色装点比照花前月下，浅浅氤氲，满室烟粉朦胧，是欲说还休的婉转意。

沈欺取下金面具，在床边坐下。朝他招招手，下巴一扬：“过来。”

……？

蔚止言看了看绮床纱帘，又看了看满面琉璃镜，想入非非。

就在他没忍住悄悄往水晶壁柜瞄去的那一眼，沈欺将他的眼光截住。

青年歪了下头，碧眸浸着意味深长的笑：“还不过来，在想什么？”

目光很柔和，笑意看起来也很柔和，但是蔚止言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把一颗脑袋摆正，摇头再摇头：“我什么也没有想啊，疑是。”

蔚止言一下也不敢多看了，眼观鼻鼻观心，听话地走到床边，让沈欺摁住，欺身而上。

蔚止言愣了，一不留神卸了力气，上身往后倒去，跌进了柔软的床榻里。

下一刻，一捧白发流淌到他的身上。

“疑是，这个、这个是……”

沈欺不语，一只手按住了蔚止言的下颌，将他压在身下。

蔚止言瞳孔里变得一片混乱，另有三只清瘦指节，绕到他后脑勺去。

隔着面具望见身上人放大的眉眼，蔚止言满嘴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上来，脸上一轻。

沈欺一把摘掉了他的面具。

视野倏然开阔，与面具一起脱离的，还有压在他身上的人。

蔚止言倒在床上不知所措，沈欺早已起身离床，随手把两只金面具放到一处，倚着一面琉璃镜，抬脚踢了踢他的靴沿。

“起来。”

倒在床头的人像听不懂沈欺的话，仍然一副受了惊的柔弱作态，蜷缩在纱帘后面，神情几易：“我、我还以为疑是你要，要……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唉。”

……蔚止言，简直是没完没了。

沈欺姑且忍了一忍：“别装了。”

沈欺哪里还能不知道，蔚止言这一连串无知惶惑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难道蔚止言会看不出来，他只是叫他过来摘掉面具么。

明明看出来了，还要装得看不出来，扮演一个无助的柔弱公子，扮得津津有味。

“怎么会是假装呢，”蔚止言佯作无辜地抖动肩膀，楚楚可怜地哭诉，“我的面皮很薄的，如何能在疑是面前装模作样？”

“是吗。”沈欺阴恻恻。

蔚止言温柔小意：“是呢，我对疑是从来只有真心实意，不掺半分虚假。”

沈欺的容忍就到此为止了。

“如此看来，”他口吻凉凉，发了最后通牒，“你要束发的事情，一定也能自己真心实意地束好了。”

“……”

前一刻还黯然伤怀的人转眼停下假哭，从床上起来，步履如飞地到了琉璃镜前，摆出个正襟危坐的端方姿势。

“疑是，”蔚止言握住沈欺的手，情真意切，“其实我什么也没说过，束发的事情，当然是只能请求你来的。”

沈欺打开他的手，不想再和他多说：“坐好。”

……好吧。

蔚止言面朝琉璃镜，乖觉地腾出一个方便沈欺动手的位置，还招来一席座椅放在身后，摆好了，只等沈欺入座。

鬼刀劈碎了玉簪，扯掉了发冠，蔚止言披头散发了一路，方才又在床上躺倒了一阵，眼下撤去金面具后，零散乌发纷纷垂落额前，顶上的发束连着饰物，更是乱得越发不成样子。

饶是如此，乱发之后的那张脸，依然是无可指摘。

沈欺坐进了蔚止言布置好的座椅，将蔚止言头上歪斜的发冠，散得乱七八糟的发饰，一一地拆下。

蔚止言无事可做，从镜子里注视身后人影。

视线无声游移，从那双颜色皎洁，勾缠乌发的灵活手指，到冷然清凌，载着专注意味的两点碧绿眼瞳。

就这么看着，安静得少顷，说：“疑是，我听来的长生肆的消息，在这里可以说了吗？”

“说吧。”

蔚止言：“长生肆的主人千岁，之所以发文悬赏‘奇异之身’，似乎是因为……她得到了丢失的绯刃。”

沈欺手上一停。

很快又继续，分毫不乱地拆去最后一件白玉饰品。

“还有么。”

“还有人说，千岁得到绯刃的情报其实已经被无渡城截获，无渡城的魔族早已潜入了长生肆，只等夺回绯刃。”

这却是沈欺没听过的消息了。

想来也是，尽管千岁有意压下绯刃的事，往来长生肆的鬼魅太多，如何能彻底地瞒住。

就像沈欺听到的，赌签那座场子里的庄家鬼是骂骂咧咧，阻止了底下的赌徒议论绯刃。但庄家鬼那样的态度，不如说是一种默认。

庄家鬼能窥探到内情，无渡城想要撬出绯刃的下落，也并非不可能。

假如无渡城主知道了绯刃落在千岁手里，派来魔族潜入长生肆一探究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蔚止言由此，心中有所隐忧。

傀儡师不回鸳鸯冢，而是隐藏在长生肆；长生肆的主人得到了绯刃；还有，那个“奇异之身”的悬赏令。

这几件事后面，会不会有着某种关联。

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因果。

再则。

倘若无渡城的魔族，真的追来了长生肆。

无渡城和逢魔谷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逢魔谷崩塌，无渡城犹嫌不够，还要对侥幸逃出的逢魔谷残留大肆追杀。

而沈欺，曾是逢魔谷的使者。

即使外界皆知，数百年前陵尘处死最后一个逢魔使后，逢魔谷再无使者的位置。并且本该死在陵尘手下的最后一个逢魔使，如今不再是魔族之身，毫发无伤地站在蔚止言身边。

可是万一，有哪个逢魔谷的残留认出了沈欺；万一，沈欺过往的身份被无渡城翻了出来；万一，因为绯刃找来长生肆的无渡城，撞上了他们。

那岂不是……危机四伏。

又如果……

“疑是，”魔界诸事，沈欺对他一概绝口不提，蔚止言只能将忧心换作慎之又慎，旁敲侧击，“千岁别有用心，无渡城亦是行迹叵测，你……”

“嗯，我知道。”

这一次，沈欺照旧避过了他。

纵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是低柔地轻应着他，也不由分说，断绝了下文。

不愿深谈的意味，显而易见。

顷刻的静默，两双眼睛，从镜中相视。

沈欺从镜台里拿过一支发梳，长睫轻轻扇动。

“过后，”他说，“我再与你说吧。”

等了等，等来蔚止言的笑声，轻柔不过。

笑着，对他说：“好。”

沈欺指骨蜷了蜷，双眼低垂，转而望着蔚止言散落满肩的发。

左手执梳，一梳到尾，再分出几缕长发，把发冠重新戴上，细致地梳理好了。

原本嵌在冠间的玉簪碎了个彻底，这里也没有熔玉炉，碎裂的玉簪不能像沈欺上次在九重仙阙撞碎的那样，焚之然后重塑。

少了玉簪，束发的簪子就缺了一支。

沈欺往这间客房里四处一望，打算寻出一个替代。没做停顿，相中了那三面水晶壁柜。

第三扇，满壁稀奇古怪的衣物饰品里面，总算还是夹杂了寥寥无几的正常衣饰。

壁柜张开一线缝隙，一支崭新的桃花簪飞来。

把桃花簪放在发冠一边，两相比对一番位置，握了几缕长发，不紧不慢地修饰起来。

说到那支碎裂的玉簪，走出赌场前，蔚止言含泪收拾了残骸，只能等回了云澜再做处置。

蔚止言的玉簪最近碎了又碎，多少有些命途坎坷，索性他的衣饰足够多，才经得起这些摧残。

上次让沈欺失手撞碎的那一支，沈欺修好后就还给了他，和这次摔碎的不是同一件。

那时把玉簪重新修补好的过程，还费了沈欺不少精力。

刚进云澜府，沈欺不擅长术法的面目固然是装的，修补玉簪耗费的心神却不是作假——怪只怪蔚止言这些华而不实的装饰，过于的娇贵，没办法用术法去修补。

修好蔚止言的玉簪麻烦得很，沈欺由此推及己身，想到了他那张乘愿弓。

当年乘愿弓断成好几截，几处裂得粉碎。

蔚止言置放在夜来风雨的藏室，重新交回到他手里的乘愿弓，则是光华不减，焕然如新。

乘愿弓不腐不坏，却不是灵物。蔚止言把这样的一张弓修补完好，应当不会太难了吧。

“乘愿弓断成那般模样，”沈欺想到了，便问出了口，“你是怎么让它恢复原状的？”

发冠还没束个完全，几缕散落乌发缀着，镜中人玉质金相，仿似画卷里玉山倾颓，点一笔松烟墨洇染，不复往常的雅润之感，而成一番萧然风致。

可惜，但凡蔚止言开口，无论什么样的风致全要付诸东流。

眉眼泛着笑意，在沈欺面前，蔚止言他是毫无包袱可言，比划个翻找东西的动作：“我运气还不错，碰到一块没人要的陨星石，”献宝一样的，说给沈欺听，“那个拿来修法器很好用的，所以啊，很快就修好了。”

沈欺抿唇：“只是一张被人落下的断弓，为什么要修？”

昔日不应谷偶遇，他身是逢魔之魔，一仙一魔，一场萍水相逢。

对蔚止言来说，乘愿弓，那只是一把没有什么用处的弓，被它的主人落下，被折断了，合该是一个废弃的物件。

不必要把它捡回来，也不必要费神把它修好，甚至，还妥善地保管在夜来风雨的藏室。

“因为。”

几段垂落发束遮了蔚止言侧脸，沈欺听见一个徐徐带笑的声音，没有一点思虑，说道：“疑是也说了，它是被你落下的。”

“既然它是被落下的，总有一天，你会再次用到它的吧？”

“先把它修好，什么时候疑是再要用到它了，”蔚止言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似的，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笑说：

“那时，我就能将它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