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三载,白云空在。
“今日我去看了铠勤,他和我说,于焕是澈思的人。”
背叛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于焕能背叛梅横就有可能背叛铠勤,就像是一张白纸被墨水玷污,无论怎样涂抹遮盖,那滴墨水已然成了白纸的底色。
“我当时便该多想一步,父亲既然查了大皇子后也让我去查二皇子,那么很有可能二皇子才是重中之重。”梅谢雪苍白着脸。
息影环住他,轻拍他的背,“不是你的错,最大的受害者是你,受害者不需要自我谴责。”她的声音似春日融雪。
“况且,现在知道真相也不算晚。”
息影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沉浸在情绪中的人,她只会带着那种情绪一直走下去,将它融入自己的每一步。
“虽然你的计划是绕着大皇子的,可是扳倒大皇子的计划二皇子也有参与,那他必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于焕有亲人吗?”息影想到他可能有被胁迫的可能,毕竟这种事在她一生中屡见不鲜。
梅谢雪一愣,脑海中开始迅速回想,“于伯没有提过,可是父亲好像提过一回,说他似乎只剩下个妹妹,身体很弱,一直寄养在老家。”
“他老家在何处?”
“似乎是......甸阳!”梅谢雪心里出现这个答案的时候也是一惊。
晚风吹着窗纸簌簌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个地名战栗。
“甸阳?”这个地方十分敏感,息影一瞬间想起那场甸阳之战。
“甸阳之战发生在五年前,也就是澄平十年,我记得铠勤在当时让手下的将领背了锅,澄平帝也因为他是嫡长子,看在赵家的面子上未处罚他,但是或许在于焕看来,甸阳一战的惨烈就是铠勤的责任。”息影的声音沉静如水,“假设他除了妹妹以外还有其他的亲人,那么他们应该大多数聚集在甸阳,战役之类的大事,肯定波及的范围很广,或许他的亲人就死在甸阳之战里。”
梅谢雪接着她的话说道:“亲人逝去之痛非比寻常,明面上甸阳之战的惨烈都是铠勤的责任,于焕心里肯定非常痛,那这份痛转移到铠勤身上便会成了恨,他带着恨埋伏在铠勤身边。”
息影道:“光是恨还不够,更需要能牢牢拿捏住他的东西。”
“他的妹妹。”
“对,但我想甸阳之战的主谋是澈思这件事于焕应该不知情,否则他也不会替澈思做事。”
“澈思控制了他的妹妹以胁迫他做事,并且告诉他可以替他复仇。”
息影的手又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呼吸逐渐平稳,她静静道,语气有种令人心静的力量,“根据我们的推测,若是他妹妹还活着,还在澈思手中,那这便是我们破局的关键棋子,于焕能够背叛第一次第二次,那便可能有第三次。”
“明日我便让罗叔去查。”
“不够,你可还记得危星也和澈思有勾结,那甸阳一战也和危星脱不了干系,我们也需要从危星的情报网里探知一二。”
梅谢雪点头,“有理。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和于焕好好聊聊。”
“好,天色不早了,早些洗漱早些就寝吧。”
灯火熄灭,余烟消散。
月儿高高挂,独自俯瞰大地。
息影动作悄悄地出了门,今夜她有些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想着今日的事,尽可能的从以往在危星里听来的消息去拼凑些可能的真相——不论是有关于梅横的,还是关于星主和澈思的。
甸阳之战发生在五年前,也就是澄平十年,如果危星里的消息是真实的话,甸阳之战的幕后黑手就是澈思,他的目的是为了扳倒大皇子铠勤,好争得皇位,可是澄平帝却对铠勤有所偏袒,并未给予他处罚,这便让澈思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正巧的是,他发现梅横暗地里在调查铠勤和自己,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危机,却也是扳倒铠勤的大好时机。
他找到于焕这颗铠勤埋在梅横身边的棋子,又凑巧发现于焕对铠勤的恨比忠诚多,所以澈思用他的妹妹威胁他为自己做事,又披了层皮待在梅横身边。
铠勤让他对梅横做些手脚拿到那些密信,可是澈思却给了他天下至毒,他下在了梅横最喜欢的君山银针里,他就喝了一杯两杯,命就没了。
梅横身边的人,他最信任的便是罗虬和于焕,杀了梅横,于焕是会后悔的吧?
她在府里幽幽地逛着,如无处可去的幽魂野鬼,湖边青草弯了又起,水面上有一层层缓慢的波,月光在涟漪里碎成万千银鳞。
她走到假山林立处,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捻着细杆来回转着它,却恍然间看见有忽明忽灭的光在前方扑朔,光很微弱,似是濒死的萤火。
息影扔了手上的狗尾巴草,放轻脚步,压低呼吸地往前走,她借着假山嶙峋的假山和漆黑的夜作为自己的掩护,谨慎地探了个头,看见的却是......于焕。
息影凝眸细看,却发现他手上握了把纸钱,正抖落抖落往火里送,地上已经有了一堆的灰烬,黑色带着火星,随风滚进草丛,却没带起更大的火焰。
晚风卷起灰烬,像是黑色灰色的蝶,在风里贴着地打着旋儿。
他在为谁烧纸钱?今天又是谁的祭日?
息影回想了一下,今日是四月初五,甸阳之战好像就是......五年前的四月初五!
息影冷不丁地出声:“于伯这是在做什么?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
于伯听见声音后身子一抖,手上的纸钱缓缓飘进火焰里,一点点被吞噬,最后化成灰烬,去了另一个人间。
于伯抬头看她,眼里有些惊慌,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亲人的祭日,烧些纸钱罢了。”
跳跃的火光印在息影平静的瞳孔里,“是在甸阳的亲人吗?”
于伯动作一顿,猛的抬头看她,望见的却是息影轻勾的带着淡淡冷意的嘴角,凄清月光洒在她发间,更显出幽幽寒意,像是望见了一片随风摇摆的寂静芦苇。
他的嘴唇颤抖,和那摇摆的火焰一样,“夫人你......知道了?”
息影却往前走了一步,背过手,“我猜的。”
她扫了他一眼,“不过好像是猜对了。”
“甸阳一战,五万将士埋骨他乡,百姓流离失所,你的亲人,可是在其中......”
“是,”还不等息影的话说完,于伯便放下手中的纸钱,将它们安稳地放在地上,用手压了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与息影平视,“我的哥哥,我的父亲叔伯,都死在甸阳一战。”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甸阳啊,本来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是就在五年前,一切都不在了,一切!”于伯突然痛哭出声,“我恨他!恨他将我的故乡变成这个样子!”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大皇子铠勤了。
“所以你想报仇。”
“是啊,我想报仇,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因为我在梅府,他在他的皇子府,可是有一天他竟然自己找到了我,他想让我做他的卧底,我就假意答应了。”于焕回忆着,“但是后来,又有个人找上我,让我再扮演个卧底,他还和我说能够助我复仇,我当时想着,以我一人之力定然不可能扳倒他,可是再多一份力量,不,很多很多力量,那我一定可以!”
“后来的那个人让你杀了梅横?你与他之间的情义就这么廉价吗?”息影声音发冷,被冰冷的风送到于焕面前。
“我不想的......可是他抓了我妹妹,他把我妹妹的簪子丢在我面前,告诉我说他们将我的妹妹照顾的很好,还找了名医为她调理身体,可傻子都能听的出来那是威胁!我唯一的妹妹......我唯一的亲人了!”于焕的声音近乎哽咽,“他骗我说那只是能让老爷昏睡的药,我就把他下在他平时爱喝的君山银针里,可我没想到、没想到那是毒药!”
“就是因为是你送的君山银针,他才毫不犹豫地喝了。”
于伯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可是息影看见他的衣袖在轻轻抖动。
“你若是有悔的话,明日便将这些话同公子讲一遍。”
地上的火焰渐渐黯淡下去,终至熄灭,剩下一堆惨淡的灰色,旁边的纸钱也被风吹的一上一下,终于在没有人注视的时候偷偷贴地飘走。
夜风骤起,吹散天边最后一朵云。
息影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子,转身却看见披着满身月华,手搭在窗边的梅谢雪。
清冷月光在他身上朦朦胧胧,长发披散,宛若天上白玉京,仙人亭亭立。
“公子,为何这么晚还不睡?”息影的声音放的很轻,仿佛怕惊扰仙人。
“你去哪了?”梅谢雪问。
“睡不着,外头走走。”息影走进他。
梅谢雪的感官灵敏,一下便嗅到了她身上的烟熏纸钱味,“这是......纸钱味?”他在苍梧山上也时常给父亲烧纸钱。
息影叹了口气,“是,于焕在给亲人烧纸。”
“你晚上去见了他?”梅谢雪微讶。
“碰巧遇到的,”息影的手攀上他的手,轻轻环住他的手臂,“夜晚风凉。”她顺手带上了窗。
“他有悔,明日他会自己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