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谢雪在息影走后的清晨醒来。
他睁开眼,依旧是满目黑暗。
他张张嘴,想出声,却忽然反应过来这屋子里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下了床,站起身摸索着前行,膝盖忽然磕到一张床的床角——那是息影的床。
他俯下身摸了摸,摸到一床叠的很整齐的被子,冰凉的触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她真的走了。
“分明说会等罗叔来了再走的,骗子。”
梅谢雪自嘲地笑笑,靠着床坐在地上,屋子里很安静,没有走动声,没有烧柴火炒菜的声音,没有扫帚摩擦过地面的声音......一切都很静,只有屋外的秋风呼呼地刮过,似乎在嘲笑他这个孤家寡人。
他其实没有料到自己会对息影这么依赖,他习惯了一切息影在时的日子,习惯了息影在他身边所做的每一件事。
那日早晨的天空非常阴沉,冬月的气温下降的厉害,苍梧山地处北方,干冷的风透过窗缝直往里面钻。
罗叔最近凑巧在苍梧山附近办事,得了消息便往苍梧山上赶。
到了中午时分,罗叔火急火燎地开门进来,一眼便看见呆呆愣愣坐在地上的公子,他只穿了件中衣,外面一件衣服也没加,他昨晚从玉京往这里干,整张脸直面冷风,脸颊到现在还是冰冰凉的。
他的心疼溢于言表:“公子......这么冷怎么连外衣也不穿。”他吸吸鼻子,扶梅谢雪起来坐到床上,从柜子里找出厚衣服来给他穿上。
他今日这样的状态不禁让他想起澄平十二年......
梅谢雪也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白色的衣服上染了大片大片凌乱的血迹,真真像是应了他的名字——梅谢雪。
红梅配白雪,风过落尘泥。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上似乎反射出微微的莹莹白光,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他感受到暖意微微仰起头,眼睛却是虚焦,原本顾盼神飞的眼睛此刻却死气沉沉,像是一只困兽。
罗叔心疼道:“公子......”
梅谢雪只是平静地回答:“罗叔,我看不见了。”
罗叔上前紧紧地拥住他,“公子啊,会好的会好的,我们去找易神医!”
怀里的梅谢雪摇摇头,“不,别去找他。”
罗叔愣了愣,以为他失去了活着的念头,焦急万分,“怎么能不去找他呢?公子你这分明是被毒瞎的,老爷已经去了,公子你可千万别犯傻!”
梅谢雪攥紧罗叔的手臂,“我知道,他们原本也没想让我活。”
“他们原本就是看父亲拿到了他们的罪证才急于灭口,若我健康地活着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若是我就这样瞎了,然后退出玉京,让他们认为我已经心如死灰毫无威胁。”
罗叔就看着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然后梅谢雪撒开他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
“我要让他们所有的人都偿还应有的债。”
从那以后他真的成了一株病梅。
罗叔想去扶他,梅谢雪却摆摆手说:“不用。罗叔,我没事。”
他站起身,背挺得很直,他语气轻松,“该开始了。”
“于伯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梅谢雪嘴里的于伯名叫于焕,也是跟随梅横的老人了,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看着倒是比从前还勤快些,每日也本本分分的,只是在我和他聊起老爷和公子您时显得有些尴尬。”
“尴尬?”梅谢雪轻哼一声,冷冷道,“不应该是极度的悔恨吗?”
“罗叔,继续盯紧了他,若是他出了府即刻来报。”
罗叔应下,又为梅谢雪做了菜,饭后他道:“公子啊,既然息影姑娘走了,要不要我再给你送两个婢女来,也好照顾你不是?”
梅谢雪轻道:“不必,我一个人也可以。况且,或许不久就会回玉京了。”
罗叔看上去很惊喜,“真的吗公子?”他又转念想到此前梅谢雪不管怎样都不回去,眉毛又耷拉下来。
“公子为何......”
梅谢雪打断了他,“二皇子那里如何了?”
“他果真如公子你料想的一样让费潜去向陛下递了帖子,陛下看了之后大怒,原本大皇子已经被禁足,如今直接夺了他的兵权。”
梅谢雪冷笑,“正好,下一步估计就是费潜了,这不需我们动手了,接下来只需演好一场戏便可。”
*
“瞎子?!你怎会给瞎子做婢女?”独孤湜野紧紧皱着眉。
“哥哥先别急,他就是个......很普通的瞎子,没什么的。”息影摆明了不想多说,独孤湜野也不好多问。
“对了,当时来杀父亲的人长什么样,你可看清了?”息影对左滢说。
左滢点点头,“是玄武使。”
“确定?”
“我以性命担保,绝对是她,我从前在危星里便算是她的门下,虽没有星宿代号,但她的样子我是见过的,不会错。”
息影沉思,“能让玄武出动,那必然只能是星主下的令,是她想让玄武来杀还是有其他的人想杀父亲?”
“若是那个女人想要杀父亲,那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叛逃了,而且我火烧了天枢阁,可是危星里的楼阁一共七座,藏有众人来历的摇光阁在最后,那她必然会知晓独孤将军就是我的父亲,星主是想要报复我吗?”
左滢听见摇光阁三字时,眼神一亮。
息影依旧在分析,“若是其他人想要杀父亲,那会是谁呢?一个人想要杀人,肯定是因为自己的利益被触及,可父亲为国为民爱民如子,又有谁?不对,爱民如子......”
独孤湜野沉声道:“父亲前阵子刚刚打赢了胜仗,很得民心,难道是陛下他......觉得父亲功高盖主?”
左滢道:“可眼下朝中良将不多,像父亲这种忠心为国的人陛下真的会痛下杀手吗?”
“若是像父亲这般为国为民的良将不明不白地死了,必然会引得民心动荡,所以哥哥你才会将父亲的死因瞒下来对吗?”
独孤湜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的。”
息影眉头紧锁,眉目间染上一层阴霾,“那我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云周城里就会布满父亲身死原因的流言猜测,之后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直至传回玉京,引得举国动荡,这才是背后之人真正的用途。”
“那人这么做难道是想......”独孤湜野压低了声音,在座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届时只需看那流言是从哪里发出的即可,之后再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
“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回危星一趟。”
独孤湜野一惊,下意识拒绝道:“不可,迎宜你刚从那逃出来,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也不愿再让你赴险。”
左滢的眼神在两个人直接来回转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息影安抚他们道:“就是因为这组织太过危险我才更要去,不过不是现在,我会找到合适的时间再回去的。”
独孤湜野还是不同意,“不行,就算是那样也不行。”
“哥哥,当年你找不到我是不是很着急?”
独孤湜野一愣,眼神暗了下去,“是。”
“危星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我这样幸运,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想帮他们哥哥。”息影的眼神非常认真。
独孤湜野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在花丛中扑蝴蝶,捉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那蝴蝶的蓝色翅膀轻轻扇动,看上去弱小又无助地躺在息影的手心,像一片飘落的花瓣。
正当息影捧着蝴蝶给独孤湜野看时,一只有着同样蓝色的蝴蝶绕着息影拼命地飞,一下一下地扑上来,息影啊了一声,突然将手一抬,那掌心的蝴蝶突然扑腾翅膀飞了出去。
两只一 大一小的蝴蝶一前一后地飞走,就像是两片花瓣又随风而起,随风远去。
独孤湜野记得她当时说:“小蝴蝶要跟着娘亲才开心啊!”
那时的话语忽然在此刻击中了独孤湜野的心。
小蝴蝶要跟着娘亲才开心啊。
孩子要跟着家人才开心啊。
独孤湜野觉得自己的妹妹才真正继承了父亲大义的品格。
他红着眼睛,最终点头,“记得保护好自己啊。”
“放心吧哥哥。”息影淡淡笑着,从前的稚气顽皮在她身上已经看不见半分。
“哥哥,我的身份过于敏感,现在还不适合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你不能叫我迎宜这个名字。”
独孤湜野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息影吧,看白鹤无声,苍云息影,物外行藏,就叫我息影。”
看白鹤无声,苍云息影,物外行藏——《木兰花慢·为静春赋》张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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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