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裴韫多说,云黛胭自个儿想通了。
“你因为你堂姊同人淫奔而名声受损、毁了婚事,所以你便想绑了我,借此牵连云菁姝。之所以不直接绑她是因为你有气有恨却舍不得,我说对了吧?”云黛胭抱臂瞅她,语气轻蔑,“让我猜猜,最近云菁姝是不是不怎么和你玩了?你因此生恨?”
“你怎知晓?是你挑拨我们两个的关系?”裴韫挣扎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家仆又摁下了。
“还用我挑拨?”这么多年云菁姝身边朋友众多,但最亲近的永远不长久。
云黛胭懒得同她掰扯,蹲下身,眯眸笑道:“等你家里人来接人吧!”
她派人将此事原委尽数告知裴家,裴家自然不信,但也无法解释自家女儿心虚打探云家消息并连夜去祭拜一事。家主拷问裴韫的贴身婢女,得知此事真相,连忙亲自上门来谈条件。
总之,当务之急是稳住受害者云家的情绪,若纠缠到官府,官府再顺着这条线查到劫人的山匪……裴家的名望便全毁了。
云黛胭没走报官这条路,就是想瞧瞧幕后主使于她而言有没有利可图,裴韫送上门来,正中她下怀。
要知道裴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染料所需的花草与药材重合不少,她可馋裴家进货的线很久了。
深夜,云家正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裴韫面色惨白跪在裴父脚下,精神恍惚,裴父顾不上这个惹是生非的女儿,姿态放得极低。
云黛胭没让云颂出来,毕竟商会之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免生尴尬。
“裴世伯,裴家阿姊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我虽受了惊吓,但所幸性命无碍,念及两家交情,也顾着裴家阿姊名声,所以夜请世伯过来处理此事,还望没有打扰到世伯。”
裴父歉然开口:“贤侄女客气了,我这女儿被宠坏了,任性刁蛮,做出此等恶事。你且放心,回头我定好生责罚她,也给贤侄女一个交代。”
云黛胭含笑饮茶,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裴氏家里头的事,我就不管了。只是,我父此次为寻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他也因此事病倒,您瞧,现在都没法子出来见您。若此时就此轻轻揭过,对我云家来说,实在是不太公平。”
裴父连忙道:“贤侄女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我定尽力弥补!”
“世伯快人快语,是黛胭迂回了。裴家经营药材,底蕴深厚,尤其在西南、岭南一带的进货渠道,更是旁人难以企及。我织云阁所需的部分特殊花草,恰好也与药材生长环境重合。这年头赚钱都不容易,侄女便不要什么赔偿金了,只希望日后裴家每年采购药材时,能允许我云家商队借道同行,与裴家一同于固定供应商那儿采购——世伯放心,绝不抢了您的货。”
裴父听了,有些迟疑。万一真令云家借裴家渠道同行,那供货那边被渗透是迟早的事,届时可就不是现今什么“绝不抢货”这么好听了。
“世伯放心,我云家只采购明确用于染制的花草,绝不触碰裴家药材根本。采购价格亦按照市价,绝不让您的供应商为难。”云黛胭生着一张明媚容颜,笑起来更是甜暖乖巧,令人不自觉忽视她口中的算计,“裴家与云家都是根种在江陵的显赫商族,我没有刻意同裴家交恶的打算,更不会将此事做绝。若我真存了逼死裴家的心,那您今晚来的可就不是云府了,您说是吗?”
裴父一听到这,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脚边跪着的裴韫,沉重思量后,还是松口:“贤侄女做事周全,顾了裴家颜面,又为家里做打算。我云贤弟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省心的好女儿,不像我家这个不肖女,让贤侄女看笑话了。你且放心,今日起,西南、岭南那两条线,定会为云家商队敞开方便之门。供货的都是与裴家合作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信义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绝不会坑骗云家的人的。”
此事谈成,正厅一派和乐融融,云黛胭还出门送了两步,而后抱臂倚在门口,看裴家马车拐过街角。
裴父最后那句话是在敲打她,不过也不妨事,她本就不想逼裴家入绝路。裴家行商往返数年,黑白两道都有人,她今日所求既是要蹭一个价格优惠的好地方,也是要蹭一个安稳,免得像上一世一样,父亲死于行商的路上。
接下来,巫阵戏码的第二个作用该显现了。
人人都觉得云黛胭快要死了,然而第二天,她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织云阁,身着新品裁就的银朱衣裙,衬得雪肤粉腮分外倾城。
这可不像大病一场的人。
旁人好奇相询,云黛胭轻轻拂过衣袖,刻意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轻声道:“劳各位叔伯姨娘挂心,前几日的确是凶险万分,魂魄都快离体了。可就在迷离之际,我恍惚见天际霞光万丈,一位身着霓裳的仙子驾云而来,她说前些日子穿着我家衣料所制的衣裳赴王母寿宴,得仙长称赞。她念此为我赐下仙露,救我一命。这不,第二日,我就这般活蹦乱跳了!”
众人本是不信的,可若非如此,前些日子云家那些巫道算什么,总不会是云家有钱没处花,拿全城人消遣呢?
这一着,不信也变成了将信将疑。而这新品着实美丽,织云阁的忠实拥趸前头订的春山空还没到手,今日上的仙姝霓裳便又挤着买了。
云黛胭笑眯眯上到二楼,俯身看人群哄抢的盛况,闹闹哄哄的声音好似变成悦耳的银钱碰撞声,在她耳畔当啷作响。
忽然,她的目光凝滞,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人群边角处,有一双年轻男女。女子生得秀丽温婉,一双杏眼清澈如水,鬓边攒着浅粉珠钗,整个人干净得像雨后洗过的清莲。此刻,她踮脚张望着前头用来展示的料子,笑盈盈侧头,拉了拉身旁男子的衣袖,声音不大,但却穿过鼎沸人声清晰地传到云黛胭的耳朵里。
“鹤栖,你觉得这件料子,做嫁衣如何?”
云黛胭的呼吸停止,她不自觉地屏息听那人答案。
“嗯,挺好的。”舒鹤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很适合你。”
云黛胭手指不住收紧身前栏杆,却在一瞬间卸下力道松手,凝塞的呼吸再度平稳。
确实挺好的。
她背过身,慢慢地走进楼中。
他也该有自己的安稳人生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刚刚好像不会跳了呢?
这一切,不都如她所愿吗?不是她一直想把他推走吗?
她应该高兴才是。
云黛胭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过手下递来的写得满满当当的订单册子,心底的失落慢慢被银钱填实。
好多钱,嘿嘿。
她正数着银子,婢女到她身边:“姑娘,老爷让您今晚早些回家,莫要误了时辰。”
对了,今日是她的生辰,今夜要同父亲吃一顿好的。
云黛胭头也没抬:“知道啦。”
下午的时候天色阴沉,似有风雨欲来,街上少了许多人,织云阁也没有上午那般客似云来。她早早结束今日在织云阁的事务,提早回了家,父亲还在染坊那儿没回来。
她叫人开始准备饭菜,计算着父亲回来正好可以吃一顿热的。
可饭菜上桌,父亲还没回来。
她不放心,叫人去问情况,得知父亲已经离开染坊,说是要去城南给她买她爱吃的炙鸭。
云黛胭的心稍稍放下,也不值当让人把饭菜放回锅里热着了,城南离这很近,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然而待饭菜凉透,大门仍未有人推开。
云黛胭的心彻底悬了起来,她猛地坐起,急切叫人去寻父亲,自己也快步往门外走,此时大门正好在她面前被打开。
她先是一喜,又是错愕。
来人并不是父亲,而是为父亲赶车的老车夫。
……
云颂死了。
他的确是要去城南买炙鸭,瞧着天色快到他和云黛胭约定的时间,怕一来一回太慢,于是便解了马,要马车夫在原处等他,而他自己则骑着马离开。
车夫左等右等不见人,心慌不已,忽然见有一队官兵疾行而过,他不放心,跟了过去,见到躺在地上的主子。
事发在偏僻小路上,无人目击,官兵只能依据现场猜测,说是主人不慎坠马,头正好撞上地面坚硬的石块,当场气绝。
这会儿官兵把尸身带回府衙,老车夫回来通知云家。
云黛胭听罢来龙去脉,愣神许久,才启唇道:“老宋叔,今日带出门的是奇君,它最是温顺,跑得稳,父亲又是骑马好手,怎会坠马?定是天黑,你视物不清,认错人了。父亲给我买炙鸭,还没回来呢。”
她说着,在原地僵站一会儿,转过身,轻声道:“我得让厨房把饭菜热一热,父亲快回家了。”
老马夫“噗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下,声音悲戚。
“姑娘,那的确是老爷。老奴老眼昏花,但这等事绝不会似是而非便来禀告……姑娘!您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吧!”
蓄积了一下午的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