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凤神博取邪神好感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都说神女广妜容貌倾城,本君瞧着,比之邪神,不过尔尔。”
当时旻焰路过恰巧听到,把凤神叫去好生说了一通,训斥道:“神族之人怎可对逝去的神女不敬,更何况你是玄天界少君。”
此事凤尘年之后闲谈时,还与巫匀影说起。
“我这师尊啊,有时真是过分严厉了些,这样只会让人怕他,而不是敬他。”
当时巫匀影正在喂鱼,彼时她恪守天规,不吃灵鲦,只是每天喂喂它们。
灵鲦肥美,她做梦都能闻到鱼香味。
她闻言片刻后道:“是吗?我倒觉得神尊偏心于你,待你极好。你是他的宝贝徒弟,他肯什么都与你说,既不藏着掖着,也不拐弯抹角,那是你的福气。”
“福气?本君倒宁可不要。”
......
他们之间的话,旻焰自然不知道,只是眼下他见到巫匀影这般精心打扮过的容貌,突然想起了凤神的话。
旻焰见过邪神前,对容貌并不十分在意,更看重心性,可不得不说,邪神长得极美,是会让人出神的美。
巫匀影见他不语,倒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惊讶模样,皱眉:“怎么?傻了,还是不认识我了?”
说后半句的时候,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仿佛如果君忆说是,她就会当即掐死他,再带他的魂魄去找孟婆算账。
旻焰莞尔,唤她:“匀影。”
巫匀影瞬间吸了下鼻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怎的见我是这般反应,不吃惊吗?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连宥,那只是我误打误撞变幻出的容貌,谁知和你故人长得相似。我虽有千颜,但我确实是你认识的那个巫匀影,人间的那个巫匀影。”
话音刚落,旻焰将她拥入了怀里。
巫匀影整个人怔住了。
旻焰闭上眼:“对不起,我回来后读了史书,才知我死后你受了那么多苦。”
巫匀影没离开他的怀抱:“和你有什么关系,要去人界历劫,那是必经的灾祸,再说了,我都挺过来了,不是吗?身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信你。”
旻焰轻轻松开她,仍和她在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垂下眼眸看她:“信我什么?”
巫匀影笑起来:“我信你说的天外有天。”
所以我脱离了百世历劫的人身束缚,回到了真身。
这对巫匀影来说,其实很重要,如果一切注定,何不来得更快些,若真等个百世,六界又会是怎样的风光,她会不会连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所以,她从不怪君忆,反而很感谢他的存在。
前世,虽然君忆是她最后想起的人,那也是因为,君忆是人界一世里,她唯一温暖的记忆。
旻焰认真地注视她的眼:“匀影,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选。”
巫匀影望进他的眼里,说:“我也不会,若我有之后的记忆,我会对你好一点,少些猜忌怀疑,那样也许你会对人间多一点点的留恋,不会那样决然地喝下毒酒。”
“是我不好......”旻焰的嘴被手粗暴地捂住。
巫匀影松开手:“君忆,我知你向往自由,那是你的本性,任何人都不该成为你的束缚,你清醒而独立的样子也是我所向往追求的,你的选择其实是对的,只是......是我依赖你,你走后,人间于我,不过是最后的坟茔。”
十八岁那年她看透人间冷暖,回首过去,才知道他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没有他,皇位之下,只剩口蜜腹剑的豺狼。
她其实不止一次地想念他,只是当时的她不懂感情,以为这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失去便好,而她死在骊山那日,闭眼前最后想起的人仍是君忆,或许在那时,她就应该明白这不是习惯,而是依赖。
邪神说话向来直白,旻焰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才知道人间一世,他对她,从来不是无足轻重。
“不过......”巫匀影看着他,眼眸亮而清透,“我想知道,君忆,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我会扳倒君熹,登上皇位,许你安稳一生。”
巫匀影怔了怔,果然,千面坠幻境虽是幻境,但其中人所做选择皆跟从本心,原来君忆真的愿为她活下去,不惜放弃他最渴望的自由。
“为什么?”
巫匀影以为自己没有机会问出这句话,但没想到会再见到他,她这几日反复想了多遍,并不是草率问出这句话的。
旻焰有一瞬间在想,他是玄天界的旻焰神尊,是凤尘年的师尊,他和她之间,还没有到可以说一些话的时候。
可他看到对方期冀的眼神,终究不忍,不忍说出绝情的话,再让她伤心。
他都想好了,他可以叫她魔尊,告诉她,他这么选只是因为眼下她是魔尊,为魔尊分忧是魔族子民应该做的事。
但他有多少次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呢?
重活一世,就算他是神尊,为何不能怎么痛快怎么活,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束缚。
他为什么就不能装一次,装作他只是君忆,没有什么真实身份,就只是君忆。
旻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君忆,倾慕巫匀影,无关身份。”
他这几世,活了几千岁,这好像是他最大胆的一次,也将是最对的一次。
他有时在想,前世无数次擦肩,如果他有一次说了这句话,一切会不会不同,她会不会就不再眼里只有凤神,一心想封神做天后了。
巫匀影前世今生也算长了些年岁,此时听到这句话,明明和当初凤尘年说得极像,她却比那次心跳快了许多。
都说邪神无心,因为她的心像一潭浑水,神爱世人,魔只爱自己,邪神殿下两个都沾边,这样一颗纠结而分裂的心唯独很难爱一人。
若要让她爱上一个人,是很难的。
而巫匀影此时,却感觉到心里那潭死水复活了,掀起圈圈波澜,曾经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或许这个答案,在她于幻境中奔向君忆那刻,就有了解释。
这种感觉在从前与凤神相处时,从未有过。其实她的确只是想封神,因为这个原因,彼时她接受了凤尘年。
她并不是什么善类,本就是个很自私的人,但君忆于她,纯粹无比,他们之间没有利益,没有纠葛。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他在身边的那几年,她由衷感到开心快乐。
有凤尘年这个前车之鉴,巫匀影深知自己或许还不算多懂感情,但如果对方是君忆,她想试试,她不想让他失落,让他难过。
巫匀影行事一向恣意,有些事情无需考虑那么多,从心便好。
她说:“君忆,如果你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你的,我可以住进你的坤宁宫吗?”
旻焰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欣喜,好像可以抹去过往一切痛苦的痕迹,像久旱逢甘霖。
他点头,话音有几分颤抖地说:“后宫三千殿,尽归皇后一人,皆是皇后寝殿。”
巫匀影和他对望,他确实做到了,彼时她还不是皇后,君忆皇帝的后宫里也只她一人。
那些幻境里的事,那些岁岁年年,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现实。
只是君忆总是不懂得主动,所以才会错过一世,巫匀影去牵他的手。
只是勾住小指,便被对方反扣入掌心,两人对视一笑。
山中静谧,让人忘却俗事。
两人并肩坐了不知多久,巫匀影才说:“君忆,你想做朱漱境魔君吗?”
旻焰只是摇了摇头,巫匀影就不再勉强他了,道:“既然如此,便让鲛螭兼着吧,这样她也能坐稳魔君之首的位置,辅助于我。而我有自己的要事需做。
“君忆,我需要离开魔界一段时间。”
旻焰道:“好。”
“你不问我缘由?”巫匀影说。
旻焰:“你既然不主动告知,那必有苦衷,只管放手去做便好,有事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巫匀影没告诉他自己的邪神身份,不单是不想牵扯他进神族之事,也有顾虑。
“君忆,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并不一样,你还会信我吗?”
旻焰看着她的眼睛说:“匀影,我说过无关身份,无论你是魔尊,还是人间巫匀影,你只是你。”
巫匀影听惯凤尘年的甜言蜜语,以为自己对这些话再不会有反应,此时心里却暖融融的。
她起身:“我该走了,若要寻我,可以千里传音,亦可用水镜,也许我不能当即回应你,但我一定会再找时间找你。”
“若有要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又是在天外春山,旻焰看着她刚转身的背影,伸手拉过她的手。
他将她扣到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时光仿佛倒流回幻境崩塌那刻,巫匀影抬起星亮的眼,说:“君忆,忘了告诉你,重新见到你,是我这么久以来,最欣喜的事。”
重活一世,她有时在想,如果最后她还是没能从凤尘年手中夺回自己的性命,那一切的意义在于什么。
再见到君忆,她才找到了答案,因为有他,所以就算最后她失败了,重走这一遭也不是毫无意义。
也因此,她会更加无畏,她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