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庙川 第5章 上学校

奶奶一觉睡到半夜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蜷缩在自己身边睡着的孙子，张着小嘴巴，口水在脸上留下白痕，将她的袖子晕湿了一处。

她本不想惊动，但胳膊一挪动，小林就立刻醒了，眨巴两下大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奶奶，你好点了吗？”

说完就打个长长的哈欠，两眼水雾弥漫，是个还没醒过神儿的状态。

“好多了，小宝饿了没有？”奶奶还贴这医用胶布的手抚摸小林被汗水粘成绺的头发，动作与声音同样的轻柔。

小林听到饿瞬间来了精神，眼珠子倏地亮起来，顺着炕沿溜下了地，“奶奶，我煮了肉给你吃，你别动我给你端过来！”

奶奶浑身乏力，想动也动不了，侧过头看着孙子小小的身影在灶台忙碌，他连灶台都够不到，把厨柜前面的小板凳挪了过去踩着才能把肉从锅里捞出来。

很快，小林端着裂了一个口子的青瓷盘子来到她眼前，拿筷子夹起来就要喂她。

奶奶挣扎着坐起身，笑着接下来，软糯的猪肉咀嚼在嘴里，比她经常啃得馒头好下咽太多，而且是新鲜的肉香，不是往常从别人借来的陈年旧肉，奶奶咽下那一口，慢慢问道:

“小宝，这是你从谁家借来的？”

“这是我买的！”小林一脸骄傲扬起下巴，但看到奶奶听到他的话收敛了笑容，他又跪着往前挪了挪，急忙认错：“奶奶，你别骂我，其实我一直都去镇上捡瓶子了，我挣到钱了才买的...”

奶奶把他手里的盘子颤巍巍接过来放在一边，把孙子紧紧搂在怀里，“小宝，奶奶有钱，你干嘛去受那个罪呦。”

在她久远的记忆了，这里离镇上简直是像到天边一样远，而她可怜的小孙子来来回回顶着烈日跑了一个多月，他那双单薄的布鞋底怕是早就被路上的砂石磨穿了。

想到村里其他孩子捧着西瓜在屋里吹着风扇看电视的悠闲，她的心跟碎了似的疼。

“没有啊奶奶，我挣到了五十块！程澈说这都能买一个很新的书包了！”

又立马想到自己的钱只剩下一点点，早就不够买书包了，但他还是把失落藏在了心里，奶奶吃到肉就能快点好起来，这比他的新书包更重要。

小林拍拍奶奶的佝偻且瘦骨嶙峋的脊背，“奶奶，你别哭，我一点儿都不受罪，都是程澈陪我去的，他还老是给我买雪糕吃，可甜了。”

“奶奶没哭，小宝长大了，奶奶高兴。”老人缓缓放开小林，掀起衣襟擦了擦眼睛，拿起盘子给他喂了肥瘦相间的肉，“小宝多吃点，以后长个大高个。”

“我吃过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吃了嘿嘿。”小林笑起来，牙齿缺了好几颗，滑稽得可爱。

但是拗不过奶奶硬要投喂，还是又吃了几口，他买的时候觉得那是很大一块肉，结果煮了后，才有小小几块而已，小林暗自琢磨下次再加两块钱的才好，他就能大口跟奶奶一起吃了。

他等着奶奶吃完睡下，拿着盘子去院里的水盆里洗，望着油汪汪的空盘子，跑回屋内抓了个馒头把底蹭了个锃亮才放人心进水里，小林嚼着馒头哼着小曲儿刷完了碗筷。

奶奶没有骗他，她真的攒够了钱，一天二十块割麦子的工钱让小林的学费，校服，书本费都有了着落，但老人不懂小孩儿对新书包的惦念，没有把那一笔开销算进去，在她眼里那个军绿色的小包已经足够体面。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她怕哪天一觉不起，剩下的积蓄能让孩子有点饭吃。所以能省则省。

小林蹦蹦跳跳背着学费早早去找程澈，照例在墙后喊他起床，但是久久没等到人出来，反倒是喊来了书记那个膀大腰圆的凶恶儿子，破着嗓子呵斥把小林吓跑了。

眼见日上三竿，他只好先到学校去了，结果一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程澈爸爸那辆崭新庞大的小汽车，再一转头，程澈穿着一身新衣服隔着铁门正静静望着自己。

见小林看过来，程澈又瞪他一眼转身进了校长办公室。

谁让林蔚那天路过他家两次都没叫他，他今天也不会理林蔚，要扯平才行！

他怎么又生气了?小林满面愁容，脸都皱巴到一起去了，默默顺着人群走进了校门。

每个小孩身边都有个大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也有年纪大的，像是爷爷奶奶，可都比奶奶年轻，奶奶的脚太小了，走不了这么长的路，只有小林只身前往。

他好奇地探头探脑，院子里堆着成捆的书本，靠近了能闻到一股油墨香，小林咬着嘴唇傻笑，也不知道自己能发到几本书呢?

走到排队最长的校长室门口，又堆着几个蓝红条纹的麻袋，里面是透明袋子装着的校服，小林低头观察了会儿，再抬头看看天空，蓝白相应，校服像是从蓝天上裁剪下来的。

他聪明的小脑瓜又暗自计划着一会儿要一套大一点的,这样他就算他长高了,还是照样能穿,小林心里像是装满了果冻，又甜又美，一直低着头浅笑。

直到他前面的人忽然移开，他抬起头时，与端站在门口气呼呼的程澈对上了视线。

思索一回儿，小林走上前去拉他的手晃了晃:“程澈，你今天怎么起床早了?是你爸爸叫你了吗?”

“不要你管。”程澈别过了脸，但是没把手抽回来。

“你怎么了?”小林直接上手掰他的脸，非得看着他才行,“你又生我的气了?前两天我奶奶生病了，所以我没来找你。”

程澈头转了回来，轻轻拨开了小林凉津津的手，皱着眉头说道:“生病了有医生啊，你在家有什么用?”

他不理解，自己一生病就会被扔到医院去，没人守着。爸爸还说他又不是医生，看着自己也没用，林蔚守着奶奶，又有什么必要呢?

“奶奶只有我，我得照顾她，生病了就得有人陪着，我生病的时候，奶奶都抱着我。”小林给他细心解释，末了又笑眯眯地凑近他：“以后你生病了，我也会陪着你的！”

“我才不不会生病...”程澈把他推开，把自己裤兜里的巧克力塞到他手里。既然林蔚都道歉了，那就先原谅他吧。对于生病为什么要有人陪，他还是云里雾里的没理解。心里想着要不下次装个小病试试，看林蔚到底会不会食言。

“这是什么？”小林睁大眼睛看着手里金箔纸包装的小方块，又看向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程澈，认真地问道。

程澈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他从不曾听过见过的好东西。

“巧克力，你尝尝。”程澈见他傻呆呆无从下手的样子，叹口气拿过来剥开直接塞到他嘴巴里去了。

其实没见面的这几天，程澈每天都揣着巧克力在两人的秘密基地晃悠，也尝试沿着那条小路找到林蔚家里去，可是路上的两只野狗给他造成了障碍，只好作罢，心里默默把不守信用的林蔚骂一遍，在恶狠狠自己把巧克力嚼了才解气。

“好吃吗？”

“不好吃。”小林面露难色，诚实地说。

不敢当着程澈的面吐掉，但也咽不下去，他从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看来程澈还是在生气，故意给自己吃比药还苦的糖...

“.....”

程澈气死这个不识货的好朋友了，这是他专门藏起来的进口巧克力就为了给他吃，他竟然嫌弃成这样！程澈瞪他一眼，从兜里拿出纸巾垫在掌心：“吐出来！”

小林如临大赦，立马听话地张嘴吐掉了，苦得他只吐舌头。

程澈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堆里，陪小林又回到队伍末尾站着，他把小林左右打量一圈，怎么开学连件新衣服也不换，今天可没有人穿有补丁的裤子来报道。

“你没有买书包？你的钱呢？”

“给奶奶买药了，还有肉，我不要新书包了。”小林低着头不看程澈的眼睛，语气也逐渐变轻，他其实还是挺想要的，但是没钱了，买不到了。

程澈静静看了会儿小林在阳光下毛乎乎的侧脸，然后二话不说把他的军绿色小包扒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蓝色双肩包挂到了他肩上。

“你背我的。”

“我不要！”

小林急忙拿下里要还给他，他没什么好东西给程澈，糖果果冻他还能攒钱买到，但一个新书包他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报的。

奶奶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贵重的东西，不然是要被讨厌被看不起的。

程澈盯着他不回应，两道浓秀的眉目立刻就拧到了一起，真麻烦，明明天天念叨着买，现在子给他了，他又不要，林蔚真的很麻烦！

“你不要就扔了，我也不要！”程澈扭过脸，不想再跟他说话。

小林抱着那个蓝色的新书包，像抱着一只受惊的小鸟，它太漂亮、太崭新了。他看着程澈气得通红的耳根，知道自己不得不要。

最终，小林小声地、像做出一个巨大决定似的说：“那……我先帮你背着。等你想要了，你再拿回去。”

程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