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
听到那道熟悉到令人生厌的声音,林乐钧眼皮一跳,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周翰之赫然出现在院门口,怒色满面,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的汉子,手上还拿着棍子。
此时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厨艺比试过后,周翰之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人埋了根隐刺,将他扎得魂不守舍。
若是真让林乐钧如愿进了露华书院,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回到王员外府上他便使了些银子,在五马镇找了个二赖子,让那人去石栏村打听林家的近况。
当天夜里,就得知了林小宝在山上救人的消息。
还听说为了那人,林乐钧仿佛转了性似的,硬是逼得赵村长将亲侄子陈大牛送去县衙挨了一顿鞭子,好不神气,在村里传得是沸沸扬扬。
那二赖子的一席话,听得周翰之亦是惊愕不已。
与林乐钧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些年,他所熟识的那个傻子可不是这样的。
别说跟人吵架了,便是被人揪着耳朵欺辱到头上了,他也只会哭哭啼啼地坐在地上,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周翰之着实想不通。
这样一个任人戏弄的傻子,死里逃生了一次,怎么就仿佛忽然开了智,把往日的许许多多全都想明白了。
先是在长乐巷直指着自己的鼻子,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而后又是在招收伙夫的比试上崭露头角,拿到了全城厨子抢破头的好差事。
归根结底,周翰之最怕的还是这忽然变得聪明的林乐钧,要将他们二人的婚事捅到王员外面前,让自己身败名裂。
于是他特意带着人,挑了个李四娘不在的时候赶来林家,却撞见这两人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
霎时之间,周翰之不禁有些扬眉吐气。
算是老天开了眼,这次林乐钧可算是被他抓了把柄。面对起自己先前的行径,他终于也能腆着脸理直气壮了一些。
今日便以此事作为要挟,非逼得他交出婚书不可!
想到这里,周翰之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对上林乐钧,又故意做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推开院门大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钰闻声,松手放开了林乐钧。
目光在这忽然闯入的三人身上逡巡了一阵。
“谢兄,方才你不是问我周翰之是谁吗?”
林乐钧面色苍白,笑容也有些勉强。
他咬了咬牙,用手一指门外,坦言道:“此人便是周翰之,我和他……有婚约在身。”
事到如今,便是再不想让谢钰知道自己与周翰之过往的纠葛,也无能为力了。
有村人听到这阵响动,偷偷摸摸放慢了脚步,正向院门里张望着。周翰之便横起眉毛,也故意提高了几分声量。
“你也知道与我早有婚约,竟还跟这野男人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
此话一出,更惹得邻近好事的村人嗅出了些风闻丑事的气息。
不出一会儿,院门前就围满了人。
“不知羞耻?”林乐钧见他攀扯上了谢钰,只觉得一股来势汹汹的怒气冲上心口,眼前噼里啪啦直冒着火光。
登时撸起袖子向前一步,直直冲着周翰之怒道:“不知羞耻的人究竟是谁?你这是在自报家门吗?”
周翰之冷冷地“哼”了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隔开与林乐钧的距离。
再开口的时候,却直对着村人做出了一副怨夫姿态,语气中满是激愤,“林小宝!方才你与那男人搂抱在一起,我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捕捉到这等字眼,围观众人相顾失色。这……这不是偷汉子嘛?
早知道林家这小子是个痴傻的,却不想他竟还能做出这等有辱家门的事……
“我行得正坐得端,和谢兄原本就是清清白白的!”
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诬陷,林乐钧气得嘴唇发白。
他紧攥着拳继续道:“刚才分明是我修屋顶时不小心踩了空,谢兄上前救下了我。周翰之,你自己卑鄙无耻就算了,别总想着拉扯旁人反咬一口!”
听到这个缘由,周翰之嘴角扬起讽笑,神情不屑,说话时的语调尖锐又刺耳。
“从房檐上掉下来,于是你们两人就抱在一起了?哼,早就听说你趁我不在,偷偷将男人养在了家里,真是不守夫德。”
他才不在意林乐钧是否与人有私。
只要咬死了这件事,逼得他疯癫发狂,再在村人面前煽风点火,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届时别说去书院任职了,便是让林乐钧下狱受刑、退了婚约都易如反掌。
“你一个攀龙附凤的负心汉,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指摘别人?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感受到村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林乐钧被气得耳鸣目眩,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看着周翰之那副嘴脸,只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然沉沉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乐钧呼吸顿了一下,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明净沉静的眼。
他明明还在气头上。
看到谢钰的瞬间,却不知怎的,眼睛忽然一热,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满腔的愤恨与委屈,就这样化作泪水,倏地涌了出来。
“谢兄……”
“不要哭。”
谢钰声如温玉,气音一般压得极低。
紧着缓缓向前一步,挡住了林乐钧。
见那陌生男人忽然站了出来。
此情此景,简直比戏台上唱得还要精彩。堵在林家院门口的村民也纷纷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谢钰的举动,生怕遗漏了一丝细节。
周翰之还以为此人终于是忍无可忍要动怒了。
便抬起下巴鼓足气势,等着应对。
只是那男人的模样实在是俊秀。
便是穿着一身磨损发薄、衣料褪色的破烂衣裳,身姿却如一株凌云青松。周翰之与他相对而立,明明华服裹身,帽中冠玉,形貌却显得格外微贱。
谢钰举止自若,先是用眼将对面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唇角忽然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薄笑。
周翰之小人一朝得志,骨子里本就自卑虚骄。被他盯得心里窝憋极了,刚要发作,就听见谢钰终于徐徐开了口。
“自从上月被林小郎君救起,我便久仰周公子大名——”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顿了顿,又别有深意地继续道:“今日终于得见,周公子之言行,果然令人印象深刻。”
明明是些褒奖称赞的话,到了周翰之耳中,却变得难听极了。
“休要惺惺作态,”他涨红着脸道:“你与林乐钧做出此等不耻之事,简直视当朝律法若无睹!便等着我诉上衙门吧,到时候进了大狱,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听闻周公子是个书生,通读圣贤之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谢钰挑了挑眉梢,说话时的语气满是惋惜。
“罢了,看来是我逾矩了。没能注意分寸,让周公子误会了。”
说到这里,又望一眼林乐钧:
“不过若是再来一次,便是豁出了名节,我也还是选择救人。眼瞧着林小郎君失足坠下屋檐,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着这句话,林乐钧心口忽然狂跳起来。
他微微瞪大了眼,喉头向上滚了滚,仿佛压入了什么酸涩的东西。
这一阵以退为进,周翰之正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说不出话来。
村人瞧谢钰这副言辞真切的模样,心中亦是不由得怀疑起来。
僵持了一阵,有人憋不住小声地发问。
“……周公子,你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周翰之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手指着面前人,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姓谢的!你就是个巧言令色的姘夫,装什么清白!”
又恨恨指向林乐钧,“林小宝,今日你给我戴了这么一顶绿帽子,这婚我是退定了!不想去衙门挨鞭子,就乖乖交出婚书,我还能看在往日情面上饶你一命!”
谢钰抬手掩着面,禁不住笑出声来。
戏谑道:“周公子腹有诗书,却如此口无遮拦,动辄便将这样的荤话挂在嘴边,真是让人谓之惊叹。”
他抬手,只轻轻一下,便推开了周翰之的手腕。
面上仍端着笑,却透着一股彻骨寒意。
“如果当真是一段金玉良缘,就不该为了外人平白生出嫌隙。何况我与林小郎君之间本就清白。公子若仍然不信,我并不介意同你上公堂,让那县官评判。”
“你!”周翰之额头暴起的青筋抽搐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的打手,怒不可遏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婚书给我翻出来!”
那二人闻声,相互对视了一眼。
然后抄起手中的棍棒,气势汹汹就直朝着谢钰袭来。
林乐钧没想到这厮居然卑劣至此,攀诬不成,竟然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起手来。一时间吓出了冷汗。
“谢兄小心!”
他惊惶叫道,上前就要挡住那二人的棒子。
谢钰却一改平日里的温和隽朗,淡色的眸中乍现一抹乖戾之色。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