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暗瓦,白日升灯。
铜铃无风自响,楮钱铺路通天。
一阵阴风过,卷起细碎纸钱,张非相一个冷颤,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哎呀妈,这地方……感觉真是太对味了!
他心中嘀咕,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府炎身后挪了半寸。
“过了黄泉镇,就能入酆都了,师尊,我们先在此歇歇脚吧。”妄生说着,接过张非相手中的包袱。
啊这……在这儿歇脚吗?
真的吗?
张非相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光见黑雾盘踞,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扭曲成了抗拒。
有他俩在,应该……没啥问题吧?
府炎先迈开步子,熟稔地走到街角一家客栈前,毫不犹豫,一掌推开了客栈木门。
屋内烟气缭绕,鱼龙混杂。
听见动静,满屋子的“牛头马面”纷纷望去,几十道阴冷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跟府炎直直瞪上了眼。
府炎却视若无睹,甚至还往里走了两步,对着门外不远处的两人招手:“来这儿,这儿没人。”
屋内众人:“……”
空气凝固,酒液滴落,砸在地板上,“啪嗒”一声闷响。
张非相被妄生半拉半拽过去,隔着府炎的肩头向内一望,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没人……吗?
“你谁啊你!干什么的?”
角落里突然炸开一声怒喝,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拍桌而起。
满腔怒火欲喷薄而出,眼见着他迈开大步,就往张非相他们这边走过来。
“这是老子的地盘!”
壮汉边走,周身升起火焰绕身,带着灼人的热浪,语气里是毫不客气的警告。
下一刻,那火化作长绳,扑面而来。
府炎却不慌不忙,只是微微侧身,恰好将他身后的妄生让了出来。
妄生眼未抬,只是随意抬起垂在身侧的手。
随着指尖勾动,袭来的火突然猛地顿在半空,路线一转,还附着上一股更汹涌的力量,调转方向便朝屋内众人涌去。
火光冲天。
“啊啊啊啊……”
黑焰掀翻了桌椅,舔舐皮肉之际,呼声震天,焦味也随之弥漫溢出。
这时,妄生才漫不经意抬眸,眼中红光浮现,听见惨叫,嘴角竟控制不住往上扬。
张非相人都吓傻了,目光移不开,手却赶忙搭上妄生的胳膊,一声呵斥:“妄生!停手!”
话音落时,那诡异的黑焰与眼底红光一同敛去。
再望去,除了桌椅上被烧后泛黑的痕迹,连一丝飞灰都不曾留下。
张非相猛地推开身侧人,踉跄着大步跨入屋内,视线慌乱地扫过四周,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怎么能这样?”
是啊,在这地方杀人,又不犯法。
甚至,杀得这样轻而易举。
府炎跟着走进来解释:“仙鬼千年万年不对付,黄泉镇又是通往酆都唯一的路,这里早就被仙鬼联合起来划作禁地,能盘踞在这里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就这么杀了吗?就这么……”
也并非圣母泛滥,只是对于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甚至都没见过几次小偷的平凡人来说,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生命消逝得如此草率。
接受不了和平世界之外的污秽。
可偏偏世上就是有如此多的污秽。
如此多……
张非相感觉到恶心,胃中的翻涌带起眼中的泪花。
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扒着房门,逼着自己去接受。
看见活生生的人消失,比看见可怖的人蛊,更让人恶心。
同情这东西,真是荒唐又奇怪,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冒出来。
既带来无济于事的自责,又裹着密密麻麻的痛苦。
压得人喘不过气。
“师尊是吓到了吗?”妄生见他如此,赶忙过来扶住他,“抱歉,我该挡住你的眼睛的。”
“没事,我没事……”张非相缓过气息,被妄生扶着往屋内走,寻了处干净的角落,缓缓坐了下来。
直到妄生为他倒来一杯水,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才轻声开口:“我不是是非不分一味叹惜,只是心中不解,想问,那些人除了死……就没有……”
“没有。”妄生神色笃定,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随即反问,“师尊可知地鬼的制度?”
“你说。”
“阴阳鬼王坐镇酆都中心,权势向四面八方绵延万里,以四祭司、八判官统管所有地鬼,判官下有鬼使,别名屠刀,刀乱者叛者逆者,但唯独不刀恶者。”
府炎点头:“能走投无路,来这鸟不拉屎的黄泉盘踞的,大多不是因恶,而是因乱。如此,就算他们回去,遇见鬼使还是死路一条,可要想反向寻生路,出黄泉占仙门,呵呵,这外面坐镇之人,可是大名鼎鼎的诡面,李梅乱。”
李梅乱。
是他。
他的名声竟如此威慑地鬼?
张非相抬眼看向他二人,又问:“那你们之前不是鬼使吗?为何现在不当了?”
妄生先挑了挑眉,语气漫不经心的,还带着点无所谓:“当鬼使其实不难,随便干掉个现世鬼使,名字便会自动录进阎王簿。我那段时间能当上鬼使,纯属偶然,因为我当时压根不知道他是鬼使,只是他要杀我,我总要自保吧,就顺手干掉了。”
唉,反驳不了。
张非相听完,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挪到府炎身上,追问:“那你呢?”
府炎脸色瞬间沉下,一字一句道:“我是被干掉的那个。”
妄生轻笑一声对着府炎讲:“当时的你还真是难对付,明明都败了,还纠缠不休。”
“你耍诈在先!旁人以火论位,谁知你还以灵感知?我的招式全被破了!”府炎一拍桌子反驳,“我只败那么一次,二次、三次你连应战都不敢?怎么?缩头乌龟!”
妄生耸肩:“我为什么要应?你不都败了?况且让我带着伤跟你打?我又不傻。”
“你……”
“……”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而且怎么总感觉妄生,有时候苟有时候刚的?中二和窝囊真有人能切换得这么自然?初中生?
他见气氛突然冷下来,连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眼神往窗外瞟着打哈哈:“好奇怪啊,哈哈……我还以为能遇上赵断呢,他不是也说要去酆都吗?”
妄生不爽言:“他跟着追风令,若那人逃往酆都,按他的速度,应该比我们要早半个月;但那人若是突然换了路线,我们肯定也不得而知。”
“或许,来酆都的只有我们呢?”
“有道理。”
果然,化解不良反应的有效法子是转移注意力,此刻那股不适才没刚刚强烈。
张非相端起水杯刚抿了一口,腹中突然传来羞耻的咕噜一声。
两道目光瞬间齐刷刷投过来,张非相的动作一僵,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
妄生二话不说走到一旁,抬手催熟果子,递到张非相面前:“这地方没什么能果腹的东西,师尊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行。”
张非相的手伸出去接,府炎也盯着那俩果子,疑惑开口:“这东西能吃?”
一口咬下,张非相将手里剩下的另一个递向府炎:“挺好吃的,你尝尝?”
“不行!”妄生见状,脸色骤变,一掌拍在桌上,眨眼功夫便抢过那枚果实,急声道,“师尊不能给他!”
听见这话,正吃得满口留香的张非相,动作猛地一顿。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果子有问题!
看见张非相那惊讶又混杂着恐惧的表情,妄生急忙开口辩解:“师尊,果子没问题,只是此果名为漱灵果,是漱灵所用,他一个地鬼他漱个什么灵?”
“类似于水火不相容?”
“对。”
哎哟,吓我一跳,差点以为是什么有毒的东西。
张非相安了心,又将那果子凑到了嘴边。
他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没啥事了吧……
只是这一口还未咬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张非相被惊得浑身一激灵,果子脱手而落,骨碌碌滚了几圈,恰停在了妄生脚边。
“出什么事了?”府炎先是站起身,身影一晃便掠到了门外。
不远处,火势破雾而出,滚滚浓烟升腾,顷刻间,便将原本就暗淡的白日遮了个干净。
“有个……不,是他!”妄生跟出来,瞧见这一幕也是心中一紧。
“师尊,我们快离开这里!”
妄生一声高呼,看着那火蔓延而来,直接弯腰,没有一丝犹豫将张非相扛在肩上,迈开步子就往反方向跑去。
张非相来不及惊讶,赶忙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是判官!”府炎边跑边言,“黄泉镇的情况我刚刚也说过了,既知此地有乱,上面绝不会坐视不理,每十年必会来此清剿一次!我们真是好巧不巧给碰上了,真烦人。”
“清剿?!”张非相一声惊呼,“那我们……”
“师尊别担心。”妄生此刻开口,“黄泉镇很小,不一会儿就能出去,密道也多,我们寻最近的密道入酆就会无事。”
妄生言罢,将两只手都搭上他的腰身。
身侧涌出绿焰,如藤蔓攀上他的全身,紧紧束住。
“抓好了!”
“等等……什么?你干什么……啊……啊啊啊……”
……
远山高处,三人逃窜的身影落入漆黑的双瞳当中。
而那脸上,仍是缠满血迹未干的绷带。
“就是他?”
“……”
“这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我又不会插手。”
“……”
“行吧,不说就不说,不过现在你都自身难保了,真不先去我那儿躲躲?”
“我没时间了。”说罢,他的目光从那三人身上移向远处。
但也只是张望片刻,就转身离开。
他旁边,一袭紫衣张扬,卷发半束,腰上法器闪着微弱的黄光。
只见他笑眯眯跟上他的步子,好心提醒:“他们看起来倒是好对付,就是那个人,跟你一样,也自混沌而来的,硬碰硬可不是办法。”
“我心里有数,他身上有须弥,若有余力能拿到,自是最好。”
“若拿不到呢?”
“那就将我的人带回去便好。”
闻此,紫衣男脚步突然顿住,望向他离去的背影唤道:“郁恙,我要等几百年,才能等到你?”
郁恙转身:“在这里等不到了,因为张非相,我会带走。”
张非相:又是我?
府炎:你为什么那么抢手?[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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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黄泉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