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洞内早没了生气。
只剩密如蛛网的蛛丝与那水雾混合挂在头顶,把丁点微光遮蔽。
潮湿的泥土裹着化不开的血腥,混着腐肉的酸臭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洞壁上钉满了腐尸,铁钩穿透骨肉。
黑褐色的尸水顺着墙缝往下淌,在中央祭坛周围积成一滩黏腻的水洼。
祭坛上,一道惨白身影盘膝而坐,身上落满薄尘,不知坐了多久。
忽然,他木灰色的睫毛轻颤,带落尘土。
不是被尸水声响惊动,更像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眼眸猛地睁开,湛蓝的双瞳在昏暗中骤然亮起。
那抹蓝极冷,瞬间就将洞内水雾冻结。
而后,他轻勾嘴角,沙哑吐出两个字:“妄生……”
“啊!”
妄生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他环顾四周,不知何时竟躺在这破庙的草垛上。
张非相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醒来,倒也松了口气。
夜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倒也罢了,此刻亮堂得很,再当睁眼瞎就说不过去了。
其实仔细一看,这人长得倒是不赖。
剑眉星目五官立体,小麦肤色结实肌肉。
硬要夸的话,还得是那双眼睛,此刻睁开了,瞧着愈发好看。
双瞳黑得纯粹,不见半分杂色,偏生与这张脸适配得恰到好处。
就是穿了一身黑,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我……我怎么在这儿?”
妄生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却意外地清润好听。
张非相长舒一口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跳起来:“不然呢?难不成让你死在林子里?”
说着,他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矿泉水瓶:“你昨儿迷迷糊糊喊渴,我给你喂了点水,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啊?”
妄生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喉间还留着水余留的甘甜,脑子却昏沉得厉害。
等目光落到那矿泉水瓶上时,心中猛地一沉:“等等……你……如何喂的我?”
“还能怎么喂?”张非相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勾了勾手。
刹那间,他身侧凭空浮现出点点莹蓝的水珠,正像昨夜那般悬在半空轻轻晃动。
只见他指尖轻点,水珠便在掌心聚成一小汪。
“瞧见没?牛不牛?我用了一晚上才玩明白这玩意,也多亏这玩意才把你抬进来,不然我可搬不动你。”
“啊!”
此话一出妄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连带着草垛向后退去,背紧贴土墙。
张非相一脸懵,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妄生猛地举起双指,狠狠戳向自己喉咙。
“呕——呕……咳咳咳……”
剧烈的干呕让他趴伏在地上,额角青筋暴起,呛出的眼泪糊了满脸。
糟了,时间过了太久,已经吐不出来了。
“不是吧……”
张非相慌忙丢开掌心的水,几步冲过去想拉他,却被他挥手打开。
“你昨天都快断气了,那水可是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想把你的救命恩水给吐出来?”
妄生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抹掉嘴角的涎水,抬眼时眼底已布上红丝,恶狠狠地瞪着他:“咳咳……你可知……喝了你的弱水……咳咳……是会死的!”
“我上哪知道去?”
张非相更懵了,抓着头发一脸茫然:“拜托了大哥,那玩意儿叫矿泉水,什么弱水啊?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妄生望着他,一时有些恍惚。
也对,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既然忘了,为何还能御水?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指尖贴着衣襟微微发烫。
还是热的?
被喂了弱水却安然无恙,难道那根本不是弱水?
张非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蹲下身盯着他:“喂,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会不会死?有没有事儿?”
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妄生暗自松了口气,坐直身子,目光重新落在张非相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什么?”张非相努力压下心头的混乱,“我现在就想知道这是哪儿?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真能死人?”
“这里才是您的世界。”
妄生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您是窥天门的见素仙师,大道瀚海,无上修为,而我,是您门下唯一的弟子,蒙您赐名,妄生。”
说着,他变换姿势,双膝跪地,对着张非相深深一拜:“弟子妄生,恭迎师尊归世!”
张非相见他这副模样,吓得脸色一白,慌忙伸手去扶:“别别别,没那么封建没那么封建,快起来!这礼可不能受,会折寿的。”
妄生被他一扶,心头猛地一颤,任由他拉着自己起身,呆呆望着他,声音发涩:“师尊?”
“先别叫这个,我还没弄清状况。”张非相急忙摆手,语气透着慌张,“那个……我叫张非相,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
“不可。”妄生急忙摇头,“师尊,弟子万万不能逾越礼数。”
“……”
张非相揉着眼角,脑子也是乱得不行。
现在能确认的是,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跟小说一样,而且还白捡一徒弟。
看他这模样,应该还是个忠犬类型的?
而且听他说的,我好像还挺牛×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接下来要干嘛?
要不……先问问背景故事?
张非相琢磨了半晌,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妄生,干咳一声道:“那什么……总叫你那什么也怪生分的,就……妄妄啊,你先给我说道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妄妄?”妄生伸出手指着自己,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您是在叫我?”
“不然呢?”张非相用拳头轻轻捶了下妄生的胸口,冲他咧嘴一笑,“你不是我徒弟吗?这么叫多亲切。”
哎哟,可不得亲切一点,我能不能活下去还不是得靠你?
想我之前是老师,手底下教的叫学生,现在是仙师,手底下的叫徒弟。
总之大差不差。
妄生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却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抬手虚握,指尖缓缓萦绕起一缕墨绿色的光晕。
那光晕细如游丝,随后慢慢汇聚成一团,悬浮在掌心,轻轻游动。
“师尊您看,这便是灵。”妄生屈指轻弹,绿光便化作几点萤火,在两人之间翩跹。
“万物皆有灵,而修士所为,便是引灵入体,淬炼己身,而后成就我等大道。”
他收回灵力,又道:“灵分五色,生之所有,对应五行,绿为木,红为火,玄为水,白为金,黄为土,您方才所见便是我的灵。”
张非相盯着那几点消散的绿光,眼睛亮了亮:“所以我之前弄出来的水珠子,就是水灵?但你说玄为水,可我的灵为什么是蓝色的?”
“您的灵是水不错,只是水深为玄,随大道所变。”
妄生颔首接着言:“道其一漱灵,即刚会用灵,颜色最浅,便是蓝色,依次往上,还有三道,汇川、瀚海、归墟,归墟为玄,道又分为四段,始、扬、敛、臻。
“您先前已臻瀚海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归墟,水灵近玄,称之弱水。”
张非相追问:“按你这么说,我之前那么厉害,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回到之前那什么什么瀚海?”
妄生干脆利落答:“重头修。”
张非相:“哦。”
合着我这满级大号清零了?
那还把我拉回来还干什么?
有得玩吗?
张非相又问:“那你是什么道?看你能穿梭时空把我带回来,这么厉害应该算那什么归墟吧,最高的?”
“弟子惭愧,臻至汇川,一步瀚海而已。”
妄生继续解释:“五行之下,各人不同,我只是能力特殊罢了,况且木本为万物根基,只要存在过这世间的东西,弟子基本上都能感应得到,既然能感应到,那寻觅足迹便不难。”
“跟你一比,我的水怎么感觉这么拉呢?”张非相喃喃一嘴。
妄生赶忙插话:“怎会?您之前可是瀚海巅峰,整个修真界能达瀚海已经难能可贵,况且您一步归墟,那更是屈指可数,在整个修真界内,您可是能排在前三。”
我去,这是我?
张非相暗爽了一波。
“不过现在您连漱灵都算不上。”妄生补了一句。
张非相不爽道:“哦。”
我去,这才是我。
我就知道。
“所以呢?你到底把我拐到这儿来做什么?”张非相对着妄生一通抱怨,“我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最末流的漱灵都算不上,这不是等死是什么?”
妄生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因为师尊本就是这里的人,自然该回来,我想等师尊修为重归瀚海,自会想起一切。”
张非相斜睨他一眼,嘴角抽了抽。
不是吧大哥,你瞧着这么牛逼,自己都没摸到瀚海的边,反倒指望我这个修为尽失啥也不懂的小白吗?
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唉?等等……
他这么厉害……要不干脆让他努努力先冲上瀚海,到时候让他罩着我?
怎么说我也是他师尊嘛。
念头刚起,张非相便抬手拍向妄生肩头。
谁知指尖刚触到对方衣料,就感觉面前之人身子猛地一颤。
张非相顿时起了疑,一股不妙的预感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都弱了几分:“你……怕我?”
“没……没有。”
妄生眼神飘忽着避开他的视线,又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语气却又没什么底气。
还没有?
他这副样子,跟当年我在教室里抓包偷偷捣乱的学生时,和那些家伙心虚的模样简直一样好吗?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怕呢?
难道我之前是个严厉的人?
那跟我现在的形象不符啊。
毕竟现在的我,关爱学生可是放在第一位啊。
一群祖宗们,哈哈哈。
张非相压下心头的疑惑,故意岔开话题缓和气氛:“那既然现在我回来了,接下来该做什么?直接回那个窥天门去?”
妄生抬眼:“师尊您现在就要回去?”
“怎么了?我不是里头的仙师吗?回自己工作的地方,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妄生连忙摆手,却明显带着犹豫,扭捏起来,“只是……”
张非相自嘲地笑了笑:“没事,有什么说什么呗,先前是先前,你看我现在这模样?”
那不是选择项,是我没招了。
妄生闻此垂下眼,这才声音低低道:“只是现在对窥天门来说,您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