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荔有些恍惚,记忆里有几分重合的身影,和此刻这双透着紧张、关怀的眼睛融合在一起。
血缘的关系真是奇妙。
白荔微微抿唇,颔首与他打了招呼。
怎料许砚突然腾地站起,在一大片穿着孝服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周身的气势吓人得紧,紧接着又被身边的人用力按下肩膀,继续按耐下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他状态不对,白荔出现后,许砚整个人像处在应激状态里,莫名地焦躁不安。
同时,殷巢的父亲也没有出席。
虽然殷广结婚不久,便患上了渐冻症,之后便一直待在疗养院修养,此番倒是情有可原。
只是除去殷广之后,身为长房的殷盛也未到场。
作为殷巢的大伯,按理来说,他理当出席。此人却一反常态,连亲侄子的葬礼都没来参加。
更让白荔奇怪的是,殷家地位最高的掌舵人,平日身体骨格外硬朗的殷贯,在对待此事的态度上,更加微妙。
殷贯早早就对外宣称,因为长孙殷巢的意外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引起身体突发不适,正在卧床养病。
一家子都像是约定好了集体缺席。
主持大局的,反而是那个外嫁女之子——许砚。
尽管当时年仅三岁的许砚,是因为母亲殷恬车祸去世,才被殷贯带回家中。
过继给了无法生育的殷盛,让长房把亲妹妹的儿子,当做亲子看待。
但,让这个黑发绿眼的混血儿来操办葬礼,对这个保守封建注重血缘的家族来说。
此举也是颇为枉顾祖宗礼法的。
不过至少表明了一点,许砚将取代逐渐殷巢的影响力,成为这一辈的统领人物。
这场葬礼,恐怕是他们对离经叛道的殷巢,亲手施加的报复。
白荔暗自揣摩,看来殷贯对两儿子的厚此薄彼,已经撕破脸摆在明面上了。
他有预感,许砚极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攀上殷家的契机了。
殷家此次邀请的都是亲系。
一个陌生面孔混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加上许砚对他非比寻常的关注,更让不少人把眼睛聚集在白荔身上。
白荔大方走上前,双膝跪在蒲团上,将手中的三炷香,举在高于眉头的地方,朝遗照中的人拜了拜。
黑白照片中的人,眼神黑漆漆的,嘴角的那抹笑显得有些阴森,不像他平日认识的殷巢。
他将三炷香插在博山炉里面,没想到刚刚插进去,就诡异地断了两根香,只剩下一根顽强挺立。
“……断头香?!”有人惊呼道。
正在绕着火盆,手舞足蹈做法的法师们,当即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端坐中央的莲德大师微微睁眼,手中的念珠拨动越来越快,额头青筋暴起。
“继续,切记不要随意停下。”
念经的声音又继续和木鱼声联动,这桩小插曲被抛到脑后。
许砚面色难看地走上前,扯着白荔的手腕,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
“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荔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怒气,甩开他的手,抬头倔强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日子,殷总帮过我许多事情,如今我只是想送他一程,难道还有错吗?”
“你当然没错,但你错在不该今天来,你不要命了吗!”
白荔愣在原地,被许砚强硬的态度吼出眼泪。
许砚看得眉心直跳,满腔怒火强压下来,转身就拿起手机,质问苏琳为何要给出葬礼的邀请函。
苏琳那边自是一头雾水,莫名就被迁怒惹来一顿骂,心里更恨得许砚牙痒痒。
其他的宗亲闻讯,陆续赶了过来。
见到这混乱的场面,又想起了那日在祠堂里,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躁动。
人们对殷巢的恐惧已经大过一切,怨恨和恶毒,让他们口不择言地,诋毁起他生前养的小金丝雀。
“他是谁?”
“听说是殷巢包养的小情儿吧。”
“看来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以为使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就能挤进殷家当殷太太。”
“你没瞧见许砚对他什么态度,人家说不定又能照猫画虎,指望再次上位呢。”
灵堂里隐约刮起阴凉的风。
像是故意之举,殷巢的牌位,突然掉进了满是纸钱灰的青铜三足盆中。
白荔见状来不及细思,身体行动比大脑快,双手急忙捞出了牌位。
那个铜盆的温度极高,阴燃的香灰被他的手一扒,一窜火苗随着氧气攀升,瞬间跃到白荔的眼前。
白荔被窜出来的火苗,吓得跌坐在地。
他手上却连一点被烫伤的地方都没有,堪称毫发未伤,手指一点水泡都没有。
就像有什么屏障,故意将他隔离开了。
白荔用衣袖轻轻抚去香灰,再将牌位恭敬摆在了堂前。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我的,但不要去污蔑殷总。他待我很好,我没那个本事变成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铜盆中燃烧的纸灰满天狂舞,被一阵风卷成壮观的模样,洋洋洒洒落满了周围。
遗照里的人笑得愈发诡异,他们想起了记者们发的死亡现场照片,八卦的宗亲们连忙闭了嘴。
空气渐渐冰冷下来,明明是满屋蒸人的热意,白荔却觉得凉到了骨头里。
许砚把他推出了门外,警告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些离开,以免沾染更多因果,到时候神仙难救。”
黑衣保镖们将他押送出去,狼狈地把人丢在路边,随后紧闭大门,不放任何人进出。
一大群在外等候的记者见到这个画面,两眼放光,争相将话筒伸到他的嘴边。
“请问您对殷氏集团如今的动乱,如何看待,会持续影响股价吗?”
“听说继承人之死,是有人妄图内部争权,故意设局导致的。您知道殷巢为何会半夜,赶去总部的内情吗?”
“网上的知情人,透露殷巢的墓穴布局,是冲着断绝往世生缘的阵法所设。您对这些无稽之谈,有何看法吗?”
白荔鼻尖冒出汗珠,恍惚地盯着长枪短炮里的倒影,像有一把小锤子不断在敲击太阳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黑发棕眼的貌美青年,失魂落魄地站在细密的雨丝中,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丝毫没注意到手心已经渗出了血珠。
记者们见状也没有继续逼问,转而继续蹲守在大门口。
一位细心的女士递给他一片创口贴,白荔连忙感谢收下,龇牙咧嘴地揉揉膝盖。
灵堂之内,众人面对着激烈抖动的棺材,吓得脚都软了大半。
许砚镇定地维持场面,心里却冷汗直流。
他看着七枚长达5寸雷击桃花木钉,在法师们的手下,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深深从心脏、大脑、眼睛、耳朵、咽喉、脾肺的位置狠狠扎下去。
殷巢的棺木这才没了丝毫动静,内棺钉牢后,又由众法师抬进另一个更大的,花纹更加华丽诡谲的红漆外棺之中。
“这次抓到了吗?”许砚心有余悸。
莲德大师用手指捏着念珠,胸有成竹地走到许砚面前,一脸高深莫测。
“连圣天仙童都已经被唤回,一个未开窍的生魂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但此前阵眼泄露的残魂,还尚未被全数搜集,你确保不会再出现什么岔子了?”
莲德大师不以为然:“只是残魂而已,正常人都不会被叨扰到,一些天生体弱的阴阳眼,倒是极有可能会被盯上罢了。”
许砚直面过这些残魂的凶狠残暴,心中难免七上八下。
他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如何阻止这些残魂。”
“简单,不放他们入门就可以了。阴界千年通用的规则,不经许可,不可进入。”
白荔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刚坐在沙发上没有两分钟,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你现在在哪?”
白荔对这个尾号没有印象,他刚打出几个字——“我在家里。”
茶几的玻璃杯忽然被掀翻,咕噜噜滚到脚边,白荔心脏一颤,将信息发送了出去。
那边很快来了消息,“现在立马关好门窗,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虽然疑惑,但他也照做了。白荔急忙将公寓的所有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做完一切后,白荔坐在沙发上,打字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边许久没再传来消息。
门外传来“叮咚”声,声音急促而连续,伴随着剧烈的拍门声,闹得人心神不安 。
白荔下意识趿着拖鞋,手都放到门把手了,才想起了那个陌生号码的警告。
他没有出声,任由这拍门声持续不断地响着,眼睛瞥向漆黑的猫眼,额头冷汗直流。
正对门的那户邻居,倒是气势汹汹出来,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敲什么敲,急着投胎啊?”
邻居胡子拉碴,房内一股泡面味,平日就是宅在家中,白荔以往最讨厌他了,现在却巴不得邻居再停留久一点。
这么大的动静,过道的灯按理来说,应该会亮,但白荔没有看到光。
走廊空无一物,敲门声停了下来。
对门的邻居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呸地朝地上吐痰,“别出来吵人了啊!再吵到老子睡觉,立马喊人收了你。”
随着邻居把门关上,一切陷入死寂。
物业那边也收到了白荔的求救,他们甚至派人看了前一小时的监控,也没在他的公寓门口看到有人。
此时物业的人站在门口,声音有力洪亮,驱散了白荔的不安:“白先生,我们已经排查了监控,没发现骚扰你的人。”
白荔捂着嘴靠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你看看门上有没有掌印。”
“我看看嗷,”物业的手电照着门,他侧着观察,似乎有点凹陷。“您要不要开门自己看下。”
白荔的手放到了门把上。
千钧一发之际,物业那边叮叮咚咚地发来了新信息。
这条信息的内容,瞬间让他后背发凉,牙齿咯吱作响,用尽全力才没瘫软在地。
“先生,我们的巡夜人员刚才被一些事绊住脚了,请你暂时先待在房间内,半小时后会有同事前来确认你的安全。”
信息发送时间,一分钟前。
他的手心满满都是汗水,手机都拿不稳,瞬间猛地摔到地上。
最近免疫下降感染了带状疱疹,看来还是得调理作息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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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