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着一肚的火,要是着了,这殿可不够烧的。
“咚——”
鹰潭双膝砸地,银甲撞金砖,声如沉鼓。
他将额头抵在手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声沉若铁:“臣叩请陛下明鉴!东定军镇守边疆多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人绝非我军中人,恳请陛下彻查!”
阶上景弘面色青白,此刻被这一声“忠心耿耿”震得唇角颤抖,“莫辞!朕命你全权彻查此事!水落石出之前,鹰氏父子暂押督察府!”
鹰尔行垂眸,目光落在父亲弯曲伏地的脊背上。
那副曾为大靖遮风挡雨的铠甲,此刻正卑微的匍匐在大靖的土地上求饶。
这衷心,怕不是喂了狗!
是夜,督察府连夜查办。
雨来得又急又狠,鹰家父子暂居处的檐角被一道紫电劈中,照得整座暂住的小院惨白若昼。
雷声未落,督察府的缇骑已黑潮般涌入院门。
“封院——掘地三尺!”
令声一出,铜钉大门被重木撞得向内崩倒。
堂内书架被推倒、瓷瓶被砸碎,一卷卷兵书、地舆图被抖开。
墙壁上悬着一幅《雪夜破虏图》,画轴被一刀劈断,露出空心木轴,里头滑落出一封密报——
“愿与鹰卿共取大靖江山。”
墨迹被雨水一舔,边缘迅速晕开,像一条黑蛇正吐出信子。
与此同时,一道紫电自天穹折返,不偏不倚劈向督察府。
牢狱中,鹰尔行被数道铁链困在刑架上,紫电劈向屋脊的一瞬,他的瞳仁亦被映得幽亮。
仅一夜之间,平叛东祸的大功臣变成了御前行刺的乱臣贼子。
他攥紧腕上铁链,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似要把整条寒铁生生捏爆。
“你唤我等你,自己却先走了,说话不作数啊,鹰尔行。”
那声音轻得像雪片,却让整个牢狱灯火都晃了一晃。
小吏将牢门解开,鹰尔行抬眼望去,又一次瞧见了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
鹰尔行目光紧盯,声音却像是被铁链碾过般沙哑,“行刺一案可是有结论了?”
驰杯无抬步,雨水从他鞋尖一路蜿蜒到鹰尔行脚边,与血混成淡红。
“急什么。”驰杯无掸了掸衣袍,“本辅这不是来还你清白了吗?”
驰杯无走上前,抬手剥开鹰尔行额间湿法,指尖滑到耳后,声音轻得只剩气音,“本辅有一道圣旨,还有一道口谕,少帅想先听哪个?”
又闻到了。
驰杯无指尖上残留的沉香味儿,与鹰尔行在朱雀大街上闻到过的如出一辙。
鹰尔行稍一愣神,喉结微动,铁链跟着轻响。
他开口道:“烦请大人直说。”
驰杯无如他所愿,“东定大帅平叛有功,酌封兵马大帅,永镇东域,世袭罔替。”
不等鹰尔行反应,驰杯无又道:“陛下口谕,鹰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即刻处死。”
“即刻处死”四个字,驰杯无念得又慢又软却震耳欲聋。
鹰尔行胸腔震动,扯得铁链哗啦作响。
东定军经年血战,就换来了“即刻处死”这四个字。
真他娘的可笑!
他咬牙切齿道:“还请大人秉公明查,还我父子清白,事成之后,大人有任何吩咐,我必倾尽全力,替您效犬马之力。”
驰杯无轻哂,他若要还鹰家父子清白,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人下狱,单就那枚刺青,就废了极大功夫。
要知道,上一世鹰尔行将他母族全数屠戮,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
还有他的亲妹妹!
今夜刺杀,驰杯无谋的就是这一刻,血债血偿!
他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清白?”这两个字在驰杯无齿间滚了一遭,吐出来时带着潮热与沉香,像是最下流的情话,“你父子二人的清白值几个钱?我今夜不过就是个宣旨的,我要的,又不是你当牛做马。”
驰杯无目光扫过案台,轻“啧”一声,轻挑细选后拾起一把短刀。
刀尖挑起鹰尔行的下颌,迫他抬头,驰杯无轻叹,“督察府不比诏狱花样多,便宜你了。”
那声音轻得近乎温柔,仿佛真在替鹰尔行惋惜。
下一顺,刀锋下滑,对准鹰尔行的心口。
驰杯无想起上辈子鹰尔行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现下,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一路走好。”
驰杯无蓄力一刺,刀锋尚未入体,驰杯无脑海中霎时炸开一道机械音,震的他耳膜剧痛。
【警告!】
【警告!】
【反派行为将导致世界线全盘崩坏!】
【天命之子维护启动——】
【反派强制通感启动——】
机械音在驰杯无的颅骨里轰然回荡,像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进神经。
他握刀的手猛地一偏,锋刃贴着鹰尔行的左肋划过,只割破里衣与皮肉,溅出一串血珠。
赤红的鲜血落在驰杯无苍白的手背,烫得他指节颤栗。
鹰尔行闷哼一声,铁链因突如其来的刺痛而“哗啦”作响。
他低头,正对上驰杯无瞳孔骤缩的神情。
这是他第一次见着这人褪去了游刃有余的轻佻,只剩下惊愕与恍惚。
驰杯无怔了片刻,直至左肋传来一阵刺痛,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天命之子……
真是好一个天命之子!
驰杯无嗤笑出声,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抬起手背,慢条斯理地舔舐着,竟尝出一种诡异的甜。
鹰尔行知道自己该痛恨,该怒不可遏。
可他肚里的火不受控制的向下流窜,火势凶猛,烧的他浑身燥热,垂涎欲滴。
他低呼一声,“辅爷,我的血好喝吗?”
系统警报仍在驰杯无脑海里尖锐嘶鸣,他恍若未闻,只抬眼盯住鹰尔行,那眼神里是毫不掩藏的狠辣,“好喝啊,就是少了点,你多流点血,流干最好!”
鹰尔行哑笑,眉眼却抬的极高,声音里带着挑衅,“那就劳烦辅爷——亲自来取。”
“好啊。”驰杯无还偏就不信了!
他再次提刀,这一回,就算颅内警报撕裂耳膜,他也绝不收手。
他一动作,胸口随之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上辈子穿心一箭在此刻重新倒旋,骨缝间渗出冰火交煎的疼。
他的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青,唇角却勾起一抹残忍艳丽的笑,像以痛为酒,甘愿酩酊。
鹰尔行眯着眼,脖颈处青筋暴起,他咬牙死盯着驰杯无的额间,那里同样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刀锋分明伤的是他,这人看上去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警告!!!】
【检测到反派杀意数值报表!】
【疼痛增幅强制启动!】
剧痛顺着心肺炸开,驰杯无疼得指节一松,刀锋“当啷”坠地,他俯身低喘,像是被抽了脊骨,连呼吸都割得胸腔生疼。
鹰尔行同样疼,可他疼得舒畅。
边沙叛军的刀口比这更深,大靖的背弃比这更疼。
他舔舐着唇边的鲜血,享受着凌虐给他带来的别样快感,“辅爷,你的刀……没你带劲。”
驰杯无眼底怒潮骤起,他堂堂大靖内阁首辅,驰骋朝堂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猛地攥住鹰尔行颈间锁链,金属骤然收紧,锁环勒进皮肉,却勒不住那声挑衅的低笑,他的喉结在金属下艰难滚动,“嗯……辅爷手劲太软了。”
“软?”驰杯无俯身贴近,唇几乎贴上对方被勒得殷红的耳廓,“那就试试——够不够硬。”
驰杯无指骨青白,窒息的折磨本就不好受,可他不服!
驰杯无猛地将锁链往上一提,铁环擦过喉结,逼得鹰尔行不得不仰头,颈项绷成一道濒死的弧。
鹰尔行呼吸骤断,他隔着层层布料感受到这人身子在微微颤抖,他偏又在间隙里嘶哑地补一句:“辅爷……再重些。”
孽畜!
可驰杯无笑不出来了,他的手已经僵了,再继续下去,鹰尔行憋不死,他自己先背过去了。
他倏地松手放过自己。
锁链“哗啦”松开,鹰尔行重重呛咳,颈侧血痕蜿蜒。
驰杯无撑起身子,朝着牢外大喝一声:“来人!”
一名小吏应声而入,“辅爷有何吩咐?”
驰杯无恶狠狠道:“宰了他。”
“得嘞!”
驰杯无转过身去大口喘息,他自己动不了手,那便让别人代劳好了。
管他是天命之子还是谁的孙子!
今夜就是天王老子也必须死!
这小吏抽出长刀,直劈鹰尔行顶门。
【警告!】
【天命之子死亡预警——】
【强制抢救启动——】
艹!
没完没了了!
刀锋已至眉睫,鹰尔行甚至嗅到刀口上淬过的血腥,驰杯无却突然伸手攥住刀背。
刀锋割破驰杯无的指腹,一线血珠滚落。
见状,小吏吓得膝盖砸地,额头贴紧驰杯无靴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破纸:“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退下。”
闻言,这小吏像是生怕驰杯无反悔似的,连腰都没直起来,蜷着身子立刻滚了出去。
鹰尔行望着驰杯无的指腹,不解道:“莫不是督察府证据不足,特意劳烦辅爷来诈我?”
驰杯无思量片刻,语气听不出波澜,“算是吧。”
鹰尔行反问道:“那我算是过关了吗?”
驰杯无琢磨,为了这么个畜牲的命,搭上自己太过不值了。
可若让这畜牲逍遥下去,又实在太过便宜。
驰杯无眸光一闪,眼底略过一丝腥红。
倘若让天命之子,沦为他脚下泥——
这买卖,又算不算回本?
几息之间,驰杯无心中已有谋算,“想让你爹活命吗?”
鹰尔行猛地一怔,血丝交错的瞳孔骤然收紧,“你要如何?”
驰杯无抬脚,将血水交织的靴底踩在鹰尔行脚背上,“我要你像条哈巴狗一样的跪下来,哄的本辅高兴了,本辅就大发慈悲想想办法,帮你们一把。”
鹰尔行下颌猛地紧绷,却最终垂眸,“那还请辅爷替我解开枷锁,我才好跪下来,侍奉您。”
驰杯无打开铁链,眉眼一横,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怎么还不跪下?”
刀锋都劈不断的脊骨,而今却要向一个阉人委曲求全,鹰尔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最终,他双膝砸地,他弯下腰,伸出手来替驰杯无擦靴。
驰杯无俯下身来,拍了拍鹰尔行的脸,“以后,你就呆在本辅身边当条狗,乖一点,安分一点,说不定本辅哪天心情好了,还能赏你条骨头啃啃。”
见鹰尔行无动于衷,驰杯无掐住他的双颊,“受人恩惠,不懂谢恩?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鹰尔行扯着嗓子开口,“谢辅爷大恩。”
驰杯无这才满意,“你这张脸,本辅看着倒胃,不想割了就找张面具遮起来。”
言闭,驰杯无转身离去,而牢门也再没关上。
鹰尔行望着驰杯无离开的背影,心中恨意翻涌。
等他出去,一定第一个啃断驰杯无的骨头!
可当鹰尔行又想起方才驰杯无指尖流淌的鲜血,以及那一刻眼中只剩下惊愕与恍惚的冷淡漂亮的脸。
他忍不住用手沾上自己胸口的血,放在唇角舔舐。
但要是就这么杀了,还怪可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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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