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五年中秋。
照影门上上下下正为了中秋欢庆着。
宗门上下挂满素纸灯笼,烛火从里面透出来,将这片属于照影门的大抵烘映出一股团圆的氛围来。
藏书阁下聚满了过节的弟子们,吃月饼喝花酿,嘻笑打闹,好不快活。
天上却突然大片大片的砸下来什么东西。
众人被糖撒了一脸,错愕不已,纷纷抬头往上望去
只见那瓦檐上赫然坐着一个的少年,月白衫,青镶边,后头扬着一个高高束起的马尾。
“好哇——说你跑哪去了,”紧邻灌木的案几旁跳出来个高大的身影,叫嚣着恨不得爬到屋顶上把他抓下来。
同桌的人忙拉住他,害怕他真飞上去了“欸欸欸!向天歌你冷静点。”
不过上面的人先一步从上边儿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向天歌面前。
远了看不太真切,这人凑近了,才真正感受到他带来的一阵冲击感。
只是身着最普通的门派弟子服,却有着一张令所有人惊艳的脸,眉轻蹙着,眸似秋水,好似蕴着一汪月光,衬上花瓣般的唇,不点而朱,微张着好似欲言又止,让人忍不住要静下来听他讲话。
刚刚还一脸怒容的向天歌一下子扑了上去,“映堂哎!好映堂!”搂住人后转身想拉着他坐下。
“喏,桂花酿!香的不行,陪我喝点。”
让人咋舌变脸之快。
池映堂顺着他的力便坐在蒲团上,向同桌的弟子们轻轻点头示意,顺手将糖袋子搁在了案几上。
“怎么是你发糖来了,映堂,云澜呢?”刚坐下的向天歌就要问这问那,给池映堂倒了杯桂花酿。
“药山宗加急的进修机会,他已去了。执事堂的师姐们就让我来发。”
“这么着急?”
看着杯中的花酿,池映堂却未喝下去。
他正在心里使劲演练着。
向天歌呵呵乐着给自己也满了杯,一饮而尽,还撞了撞身旁人的肩膀,劝道:“快喝啊,好喝!你不是还挺喜欢这个的嘛,也就今天能潇洒一回了。”
说着还唉声叹气的道:“也不知道云澜这一去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至少得几月了。”池映堂想着那边那个训练强度,感慨道。
“酒……今天就不喝了,我等会儿有事,天歌。”池映堂想到等会儿要干的大事,就控制不住表情,脸上也泛起红晕。
“今天?中秋能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比过中秋重要吗……”
“……”
话音未落,向天歌忽然如遭雷劈。
噔的一下便放下了杯子,吓得旁边的人一哆嗦。
“啊,抱歉啊,抱歉。”向天歌连忙赔起其他人的笑脸。
边道歉边拉起池映堂起身,婉拒大家的邀请,一路往主峰的竹林去了。
“不是吧,映堂,你、你难道是要……”向天歌有些绝望的扶住好朋友的肩膀。
眼前人抿唇,通红着脸,坚定的点了点头。
更绝望了,好想摇醒他。
向天歌有些头疼的放开池映堂,天知道他居然是认真的!
上个月月底,师门里成了对师兄妹,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宗主很高兴,给他们赐了婚,宗门上下也是一片祝福,只待所有事项准备完毕,便可结为侠侣。
周围人都沉浸在喜事里,向天歌只见他搁那发呆,好似无知无觉,当他还没开窍,无奈的叹了口气。
直到半夜,熟睡的向天歌突然被推门的声音弄醒了几分,迷迷糊糊睁眼,浓墨重彩的美人已经散头发坐到了他床边。
“……映堂?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困死了真的要困死了,他使劲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的把脑袋往那边凑了凑。
“天歌,我要和大师兄告白。”
向天歌半死不活的应了两声。
“这么多年,师兄……特别好,我喜欢他。”
床边的少年低低的吐露心意,“从小就是,从小我就特别喜欢他,师兄把我带大,教我练功。”
他垂着眼,手里攥着从小戴到大的玉佩,听师父说,这是师兄儿时为他求来的。
白天没和向天歌说,那对定下婚约的同门,他曾在藏剑峰上见过无数次。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总会在一些日子,练完剑后要回自己的居所时,看见他们依偎在向心湖边。
更没和向天歌说过,每次见到那位同门师弟,他看向师妹的眼神,都会让他记起另一道温柔的眼神。
很小很小的时候,师兄凝望着他的眼眸中,便泛着这样的柔光。
十多年前,从他有记忆开始,因为太久远,他甚至要经常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毕竟谁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将一个眼神记这么多年,甚至苦苦追寻。
但不论如何,向师兄求爱,他从这一刻便提上日程了。
池映堂替被窝里的睡的流口水的向天歌掖了掖被子,呵呵笑了下,起身无声的离开了。
向天歌咬牙切齿的思考着。
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是已经睡着了,映堂说的话,他耳朵听了,脑子完全没接收到。
直到刚刚在案几那,映堂的表情,和那个晚上完全重合了起来。
他才如梦初醒,绝望又完整地回忆了起来。
“没事的,”池映堂看着他变来变去的表情,有些好笑的碰了碰他的手臂。
“就算师兄没有接受我,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池映堂小小幻想了一下,保证道。
心里却腹诽道,你看我的眼神像我要杀人放火去了。
“嗯……”向天歌呆愣的点点头。
不知道怎么和池映堂说,他心里纠结的不是接受或拒绝的问题。
最难处理的,其实是他这颗恋慕之心。
被掌门拒绝,然后顺水推舟死心吗?
和池映堂相处了这么多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倾心师兄,那就会一直倾心师兄,一直这么耗下去,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纵然修炼者寿命极长,但若是带着这么一个心思一直过下去,反而是种折磨。
况且……
向天歌偷偷瞟了瞟旁边修长俊秀的少年。
他这个朋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镇住掌门的主啊。
当今掌门莫徽城。
师出栖云仙君,自入门来因天赋异禀备受整个照影门看重,长久以来都是出了名的修炼狂魔,时至今日,已迈入元婴大关。
前辈们也自然而然让他接过了掌门的担子,上一辈未接任,而是上上辈直接传入小辈手中,这在整个整个修真界都未有先例,可见其地位超然。
最最最重要的是,莫徽城完全就是个无情的修炼魔头啊!他本人这么变态的修炼速度就算了,做了掌门后更是加提高了整个门派的修炼强度,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冰冷严峻的模样,弟子们没有不怕他的。
池映堂同莫徽城师出同门,皆是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云鹤仙君,他曾听池映堂提过,他自小便是由师兄带大,虽然想象不出掌门这样的人会如何带孩子,但应该是还可以吧?
不然怎么带的孩子对他芳心暗许了。
……
在向天歌满满忧心的眼神下,池映堂和他分别了。
月光照耀下,他穿过成片的竹林,脚下的竹叶被踩的哗啦啦直响。
他心中却难得的平静。
前方便是冷光阁,师兄的居所,这个点,该是他打坐修炼的时辰了。
指头紧张的不住刮过腰间的玉佩,储物袋中,还有他准备的一副玄冰玉髓护腕。
师兄自登上掌门之位后,多了更多前来挑战,亦或是挑衅之人,常常要迎战捍卫照影门的威严。
希望这对护腕,能替他保护师兄一点。
缓了缓神,池映堂缓缓走上阶梯,穿过空无一人的长廊。
此阁并非寻常楼阁,建于深山之上,内有一天然灵泉,若是在此修炼,有清神明目,预防走火入魔之效。
若是师兄修炼,必是在灵泉处。
一刻钟后,跨越环山阶梯,刚迈入此处,池映堂便感应到那股荡漾的灵气,隐隐能听见清透的泉水声。
但从中传来的却是另一道熟悉声音。
“徽城,为师可曾和你说过,修炼不可急于求成。”
竟然是师父?
池映堂有些惊愕,师父不是往玄武秘境去了么,此刻怎么会在师兄住处。
“以你的实力,早已稳居同辈之首,何必强行动用此秘术,这控制不好,可是要伤了灵根的。”
伴随着师父的劝解,还有阵阵咳声,撕心裂肺。
正是师兄的。
师兄……在学强行提升修为的秘术?
池映堂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很想就这么冲进去,质问师父师兄,什么秘术,什么灵根,但直觉阻止了他,后面绝对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咳声渐渐消下去,灵泉处传来师兄淡淡的嗓音。
“无碍。”
“哎哎,”栖云仙君哗的一下展开手中星纹灵木扇,调笑道:“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啊,就算不说我,我小徒弟可是要担心的。”
莫徽城只冷冷瞥了岸边潇洒的人一眼。
“提他做甚。”
“你说做甚。”
空气静默了一秒。
栖云仙君乐呵呵摇了几下扇子。
“徽城啊徽城,你是我大徒弟,你如果能觅得良缘,为师自然打心底里替你高兴。”
莫徽城赤着上身盘坐在灵泉中,肩线冷硬,又透着股清透的凌厉。
他抬起黑沉沉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是师兄弟。”
见他一脸严肃,栖云仙君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古板成这样?”
“师兄弟怎么了?在我这,亲师兄弟,结成侠缘,那便是亲上加亲,一千个一万个可以。”
池映堂心脏巨震,生生憋红了脸。
师父怎么能这么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无声尖叫着,却又不控制不住地期待着。
师兄……
只听里头传来斩钉截铁的回答
“绝无可能。”
莫徽城缓缓操控着体内的灵气,轻闭上了眼,平静开口,“我对他,并无一丝师兄弟以外的感情。”
“是么?那你早该拒绝他。”栖云仙尊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隐蔽地往外瞥了眼,又道。
“白鹤一族,向来谦逊有礼,映堂天赋异禀,修炼向来不必操心,只是这性格倒真非凡。”
“生来便能化作人形,向来意味着天资非凡,当年你在茂川镜湖边捡他回来之前,可有想过他如今会是这般跳脱,压不住?”
墙后猝不及防被拒绝的池映堂还没缓过神,就又被迫接收了自己的身世消息。
白鹤……?
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不是人吗?何时成了白鹤?
又听里面师兄无情的声音:“当年鹤三之死,让我悲痛难忍,同为白鹤,一时怜悯,便捡了他回来。没想到他竟如此顽劣不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道声音如同要将他生生撕碎一般,残忍至极。
“早知如此,我便不会…”
后头的话,池映堂已无从知晓。
——因为他逃走了。
一路下至山口,途中跌倒数次,他却咬近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
确认到了他们无法再听到的地方,他才如梦初醒般大吸了一口气。
不行,他要走。
池映堂狠狠咳喘了一声,催动灵力唤出溯月剑。
寒光破空而来,池映堂足尖点地,纵身越了上去,操控着剑往自己的居所飞去。
心中急着离开,连调息的时间也不给自己一点。
池映堂在剑上大口呼吸着,他想让自己坚持到回到居阁中,飞至半途却一下因岔气从高空中跌落下去。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浸透了他整个人,溯月也因无人控制,一同掉落在这片他居所前的大湖中。
手中原本一直紧攥着的装着护腕的丝囊,此刻随着水流晃荡,脱手而去,缓缓向湖底坠落下去。
湖面渐渐归于平静、无声,失去荡漾的痕迹。
好一会儿,池映堂才从水中**的扑出来,抱住岸边的一颗圆滚滚的石头大口喘着气。
他呛了不少水,咳了好一会儿缓过来。
额边湿答答的头发黏着皮肤,少年将头埋在双臂间颤抖着。
水珠断线般从光洁的脸上滚落下来,砸在石面上,他仍死死咬着牙关。
却终究憋不住般抽泣起来,越来越大声。
久久回荡在空谷间。
只有这满地看着他长大的一草一木见证。
嘿嘿[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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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