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厌皱眉思索片刻。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符能不能使出来,有没有威力,毕竟那白衣人就拿着他的手比比划划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试验一番是不是真的能成——诶?如果没有威力的话,那温若卓怎么拿去耍都没事啊!
想到此,莫承厌中中放心,连对温若卓的问话都放下了大半警惕,他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开权,这事说不准的。”
温若卓盯着他,眼里的黑色深不见底。
俄顷,窗外天色陡然变暗。
屋内本就没亮火烛,只余悠悠檀香,渺渺青烟。此番变天,寂静无声的四周连带着变得如临深渊。温若卓的脸忽然消失在了昏暗的视线里,若隐若现,叫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是吗。”
温若卓的声音有些奇怪,有些扭曲,像是被挤压着变了形,成了另一种怪腔怪调,“耍我很好玩吗?”
莫承厌:“?”
天地良心,他这次说的可是大实话啊!
一只手在黑暗中伸过来,一把攥紧了他的衣领,直把他往前拽去,莫承厌只觉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
直到一道雷电劈过那纸糊的窗,光线此眼却也短促,但足够照亮拽着他的人的半张脸脸。
鼻梁高而窄,唇薄如刃,不笑时透着恶毒的刻薄,笑起来又带着股滔天的恶意。
是于逸之的脸。
那额角上缓缓流下浓稠的黑血,他笑道:“我一生顺风顺水毫无坎坷,前途磊落光明璀璨,不成想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去你娘的个下贱狗东西,一只孤魂野鬼占了我的身子,苟且偷生到现在,很好玩吗?”
莫承厌瞳孔骤缩,这下便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顺不来气了。其实在他看清眼前人的时候,他离晕过去已经不远了。
于是莫承厌赶紧道:“等等等等——于兄你想要回去是不是?”他双手一摆一送,“还你还你,我没说过我要重生的,我占你身子纯属意外,不不不不不要怪罪我呀啊啊啊——你要还能回来,那便回来吧我其实也很乐意的!”
噶呀补药搞出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来吓他!!
碦啷一声,似有重物被拖拽在地上。
又一道闪电劈过天际,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响彻云端,大雨倾盆,呼啸尖嚎地拍打在纸窗上。
于逸之举起了一把沾了血的大斧头。他狂笑道:“好啊,拿命来!!你要永远对不起我!你要永远对不起我!!”
莫承厌:“!!——”哇啊啊啊啊鬼啊!!!可不可以换一种不太疼的死法!!!这一斧子劈下去他感觉他头骨盖会裂啊!!
当然,想跟来索命的鬼谈条件,那绝对是脑子病得不清,于是莫承厌情不自禁缩起脖子,整个人都蜷起来,眼睁睁看着那斧尖离自己额头仅一分只差——
坐下床榻忽然向内凹陷,四分五裂,失重感顷刻而至,莫承厌感觉自己的魂魄快跟不上自己下坠的速度了。
直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痛得他要死要活,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睁开眼的时候,便见自己在磬越宗山脚下的馄饨铺子里。
云寻筝安静地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有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汤。
街上喧杂,她双手撑着下巴,像是朵花一样,睨眼瞧着倒在地上的莫承厌,道:“做噩梦了?”
卧槽,卧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得了啊不得了……莫承厌擦了把额头豆大的汗珠,湿漉漉的。他二话不说,好似没看见云寻筝似的,转身走出了竹摊下。
云寻筝倒也没骂他神经,只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像是粘在了他背上一样,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道:“干嘛不说话?我是你道侣,你必须理我。”
于是莫老牛憋着劲儿犁出了三里地,一口气跑了个十万八千里,还以为给人甩没影儿了,结果一扭头,云寻筝就在他背上看着他。
这一眼真是非同凡响,莫承厌哆嗦着吸了口气,直接在原地疯狂甩身子,蹦哒来蹦哒去。明明背后轻若无物,可云寻筝那颗脑袋还是从他肩后伸了出来,面无表情道:“馄饨汤,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云寻筝道:“我喜欢你。”
短短四个字,吓得莫承厌惊恐地回过头看着她。
却见云寻筝依旧双手撑着脑袋,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眼里沉如死水,可那嘴却是弯弯的,笑着的。说着包含了满腔热恋的话语:“好喜欢你呀,很喜欢。”
同样的一反常态的,表里一套情绪,内里另一套情绪。
莫承厌被逼得受不了了,死嘴,再不开口他就要折寿了:“姑奶奶,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啊!”
云寻筝道:“为什么?”
莫承厌大骇:“什么为什么?这事不是你比我更清楚吗?我觉得你可以买一把铜镜,看一下自己刚刚的神色,就全都能明白了!”
云寻筝笑着道:“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请你吃馄饨,你得吃。”
天杀的这是什么鬼画面!
莫承厌认命了,点头如剥蒜,道:“好我吃吃吃……”
一勺子摇起,莫承厌那嘴一张,把它含进去,嚼了好一会儿,在云寻筝紧盯的视线中,喉咙一滚,吞下去了。
粘腻的肉糜,黏糊糊地裹着舌头和牙齿,苍白的脂肪纹路在齿尖黏出半透明的丝,每一下咀嚼都挤出微热的油脂。
吃下去的那一刻,脸色变得很是苍白,莫承厌埋头苦吃,把一整碗馄饨都炫到了自己嘴里,随后放下勺子,发出一声轻响,他鼓着腮帮子,指着空碗道:“吃完了。”
云寻筝闻言露出了更深的笑容,眼里依旧没有情绪。
可莫承厌再也忍不住了,把头一扭,“哇”的一声,对着空地就吐了起来,像是要把胆汁也给吐出来似的,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他还在干呕。
周遭忽然就暗了下来。
他还在那边呕生呕死地吐断肝肠,就听一道稚嫩的声音道:“哥哥,你怎么了?”
莫承厌:“……!!”
他猛地一转头,就见眼前一大片的冰冷的铁栏,铁栏之外,两扇朱红大门紧贴着矗立。
一个精心打扮,穿着光鲜亮丽的,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孩童偷偷打开了一条缝,正面色担忧地看着他。
是约莫不过四五岁的莫远舒。
莫承厌低头看向自己,突然发现自己也跟着变小只了,他大吃亿惊,那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口了。
莫远舒见他这模样,没再问什么,只赶紧环顾了下外头,见无人在外窥探,便拿出藏在背后的小小包袱,三两下解开,露出里头十几块精致的糕点。
他往莫承厌手里塞去,小声道:“今天那个大哥哥又带我出去玩了,他给我买了很多小点心,我尝了一个,很好吃,想着哥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莫承厌手忙脚乱地接过,捧在怀里,只低头安静地看着。
……呃,是这样的,他现在可能吃不了这些东西了,但没关系,等他年纪小了,他就能吃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莫远舒坐在地上,靠着铁栏道:“那个大哥哥说他的名字叫……温……若卓?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诶,也是个很好的人……快吃呀,哥哥,你怎么不吃?”
于是莫承厌又往嘴里塞糕点了,他就一直嚼叭着,也没咽下去,只一口又一口往嘴里塞,一个接着一个,随后扬着笑容道:“很好吃!”
莫远舒一听,顿时笑了,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背后传来一道惊恐的声音:“小公子你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
莫远舒霎那间脸色变得惊慌失措,他转过身,手一拉,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莫承厌心下一松,赶紧爬到一个角落,把在仓鼠般鼓起的腮帮子里藏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一股寒气直逼后脑勺,莫承厌神色一顿,翻身避开。
然而身后的大地刹那间裂了道口子,他就这么突然地滚下了万丈深渊。
莫承厌只来得及见这到这最后的细长的天光,下一瞬,裂缝收紧,地面合拢,他被瞬间积压,骨骼像是被万架马车碾过一般。
眼睛忽然剧痛无比,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一摸,触到了一手粘糊。
是血。
有人拽着他头发,将他从地上拖起来,还有一个声音道:“眼瞎了。”
撕扯头皮的感觉太痛了,右手忽然被人一手折断,莫承厌情不自禁嗷了一嗓子的艰辛。
另一个声音嫌弃道:“好吵啊,把他舌头拔了。”
莫承厌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是在什么片段了。
可是他当年没有眼瞎!!!这什么鬼啊!!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没有眼瞎的!!哈哈哈哈他是不是在做梦?梦里毫无逻辑那简直是理所当然呐——
有手掰开了他的嘴,捏住了他舌尖,随后往外大力一扯——
嗡———————
莫承厌猛地睁开眼睛。
檀香袅袅,细烟阵阵。
他大睁着眼,连呼吸也不会了,只傻傻地看着那熟悉的客栈屋顶,窗外天色昏暗,各家店铺的灯笼都挂了起来。
远处传来杳钟晚的朦胧声音:“这糕点还真的挺好吃的,嗯……三师兄你竟然这么会吃甜。”
岁枝淡淡道:“人不可貌相,请放下你的刻板与偏见。”
莫承厌愣愣地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那喘气声太过明显,一下又一下,急促又绝望的,好似每一次的喘起都重重碾过喉管,渗出了血,听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杳钟晚察觉到动静,抬头一望。
就见莫承厌自己平息了那怪异的喘息,缓缓坐起身,扭头看着他们。
杳钟晚见他额头全是冷汗,鬓发也都被浸湿了,丝丝缕缕黏在脸颊上,便道:“做噩梦了?”
莫承厌瞧着放在他们旁边的糕点,跟梦里见到的那款是一样的。
他道:“嗯,梦魇了,没事,我缓一下就好。首席……和大师兄呢?”
杳钟晚又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小口,嚼叭嚼叭道:“他们早回去了。首席先回去,没过一会儿大师兄也被传召了。看你还在睡,大师兄便让我们等你醒了再带你走。只不过他们走前脸色都很凝重,啧啧,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似的——你来一块吗?”
莫承厌连忙摇头。
岁枝把茶一滴不剩地啜完,心满意足地盖上点心盖:“起来了,就收拾收拾,咱们得走了。”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莫承厌意有所觉地回过头去。
“轰隆隆!——”一声重响,还有石破天惊的爆破声,来自于天上的惊雷。
雨还未下。
杳钟晚探出头,见人们都开始收摊关店,好一阵手忙脚乱模样。她道:“要变天了。”
岁枝悠悠道:“已经变了。”
莫承厌:??我记得我的人生剧本名字不叫《死神来了》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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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